第14章 使臣

裴庭琛没有想到还会再见到温徽音。

自在朝堂中拒婚后,父亲不敢轻举妄动,他与池纸烟的婚事一拖再拖,皇帝架空了他的职权,只保留了他的职位,看似与往常一般,其实他现在也不过是一个赋闲在家的闲人罢了。

府外耳目众多,裴庭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似真专心致志在府中养起了老,众人见裴府失势,因此往来拜访之人更稀稀落落,在这时候突然出现一位求见之人,实在是非常打眼。

裴庭琛却不怎么想见,他负手望着窗外,淡淡道,“去报老爷。”

来报的小厮神色紧张,“大人,小的见她配饰不俗,来的怕是位贵人,只说要见您。”

裴庭琛闻言,脑中蓦地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有了这个猜测,他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微小的期待,可这股期待很快被他省察,而后被他强行压抑了下去。

“那就更不能见了。”裴庭琛道,“去说我近日偶感风寒,恕不能相见,若有要事,同家父说也是一样。”

“就这么不愿见我?”

庭院中突然传来一道女音,裴庭琛愣了,抬头望去,满树梨花之下,温徽音头戴帷帽,一身素色如白雪,隐隐约约能看见那双薄纱掩盖着的眼睛,似乎能望穿一切秋水,望穿所有的谎言与不甘。

小厮惊讶道,“小的未曾让她进来,那位姑娘是自己寻到了这里......”

裴庭琛点了头,“知道了,你退下吧。”

温徽音见小厮走了,没有等他相邀,就如同她擅自来访一般,一不做二不休地走到了他面前,掀开了帷帘,走的近了,裴庭琛越看清她红肿的眼睛。

他把她惹哭了。

裴庭琛顿了顿,而后垂下了眼,微微抿了抿唇,复又抬眼望向她,“殿下暗中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温徽音反问他,“学生拜访夫子,不可吗?”

裴庭琛静静望着她,半晌道,“我已不是你夫子了。”

温徽音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失魂落魄的惨白,“这么不想与我沾上关系?”

裴庭琛温声道,“殿下慎言。”

他的态度与往常一般温和,不,应该是说与对寻常人无异,仿佛他们之间没有过任何交集,过往种种,虽历历在目,却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温徽音深吸一口气,强忍耻意直直地凝视着他,“大人辱我清白,不准备负责吗?”

她简直是将自己的脸面丢到了地上,父皇提亲不成,她堂堂公主便亲自跑来求娶,温徽音从未做过如此自降身份之事,可她还是来了,朝堂之事她到底未曾亲历,因此哭过一场,心中还留存侥幸。

是否看着她的脸,他就不会脱口而出拒绝的话?

想到这,温徽音的神色逐渐转为有些期待,她用那双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也亲眼望着他的神色从平和逐渐转为凝重,似乎对她所说之事感到了十二万分的困扰。

她的心便渐渐地凉了。

也是,从一开始他不愿见她开始,她就该料到了这样的结果。温徽音的手逐渐攥紧了,“我能解你眼下困境。”

裴庭琛挑了挑眉,“臣从未觉得如今是困境。”

“为何不是?”温徽音低着头,强忍心中的难过道,“我知你有鸿鹄之志,如今只能在府中赋闲,一身才能何处施展?只要你同意娶我,父皇立马就能将你官复原职......”

头顶那人许久未曾说话,半晌,他开口道,“你怎知是绝境而非机遇?”

温徽音愣了愣,抬眼望向他,他的眸色微微有些发沉,使他看起来与平常有些不一样。

“机遇与痛苦是困境的两面,不是吗?而臣恰巧信奉置之死地而后生。”

温徽音不懂他的筹谋,但听懂了他话中再一次的拒绝,她咬了咬唇,嘟囔道,“你总是有办法。”

话已至此,再说下去也没了意义。

“裴庭琛。”她突然叫了一声他的全名,怀揣着最后一丝希翼道,“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论为臣子,应忠于君,这样说来,臣是喜爱公主的;若论师徒之谊,公主聪颖好学,臣欣慰之至,也是喜爱的......”

“若论男女之情呢?”温徽音打断了他,声音发颤,“若论男女之情,你是否仍然喜爱我?”

裴庭琛微顿了一瞬,那双墨色的眼睛转而深深地望向她。

“若论男女之情,那么,不。”

“公主殿下,我从未喜欢过你。”

——

温徽音不是拖拉的人,相反,对于感情这件事情,她有着超乎意料的干脆,既然已经尽力挽救过,甚至放下颜面哀求,可结果不尽如人意,她也不想再多加纠缠。

姻缘大抵还是要两情相悦的好,她一腔爱慕不过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便也不想挡他的好事了,以权势压人,终不得长久,不过是年少的执念,今日仍旧太过喜欢,可也到了该放手的时候。

况且此事扰的前朝不安,使父皇徒增苦恼,温徽音去见他的时候,竟觉得他又老了两岁。

景帝对于温徽音所求之事十分惊讶,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比的自责,他摸着女儿的头,叹息道,“是父皇没本事,不曾给女儿想要的夫家......”

温徽音笑道,“这是哪里的话,女儿回去细想一番,亲事还是要仔细斟酌,不是裴大人也罢,女儿并不是非他不可。”

裴府外布满了皇宫的眼睛,景帝怎么会不知道她私自去找过裴庭琛的事,不过看这反应,应当也不是好的结果。他知晓她说的谎话,但也不想戳穿,只是道,“阿音相信父皇么?”

“女儿当然信。”

“父皇虽然是个无能的人,不过总也算个皇帝,你要裴庭琛,父皇一定把他给你,只是还尚需些时日,你愿不愿意再耐心地等一等?”

温徽音垂了垂眼,而后摇头,“父皇,还是罢了。即使真能迫使他为我夫婿,但强求而来的缘分定然至消散的地步,既然如此,还不若不要开始。”

景帝见她这样说,便也消了再提的心思,他道,“也罢,没有一个裴庭琛,还有下一个,再下一个的状元郎,还有许多青年俊杰世家公子,我们阿音随便再挑一个喜欢的,比他强过千百倍。”

温徽音知道父皇是在开玩笑,松解她的心,因此也跟着笑了笑,只是那笑肉眼可以看出的疲惫。

是啊,还有那么多人,可都不是他了。

不是十四岁与她在破庙避雨的裴庭琛,不是教她诗书,授她习字的裴庭琛,再有谁,都没有与她一起共过生死了。

他什么都好,只是不喜欢她。

了却一桩姻缘大事,父皇还告诉了她一个对她而言不大不小的消息。

匈奴政权更迭,新皇上任,因此派了使者来访,不日便要抵达京城。

老匈奴王对中央朝廷处于无比敌视的态度,听闻新上任的这一位也不遑多让,他们都着吞并天下大一统的野心,对待地势优越,物资充沛的南燕简直如同快要到嘴的一块肥肉一般虎视眈眈。

在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注视下,没有人不会感到打心眼里升腾起来的警觉,整个南燕王朝政治枢纽中的人自然都绷紧了神经,用森冷的目光回以沉默而悠久的凝视。

匈奴,蛮夷人。

南燕的世家贵族这样不屑地称呼他们,在他们眼里,遥远的北方有一个穷凶极恶的国度,经历了一百多年的混战后,好不容易迎来了一统,族内人个个生的人高马大,胸肉贲张的模样,只知征伐,血腥,没有文化,没有教养,生来就是下种人。

谁都知道他们的来访不怀好意,目的是为了探听虚实。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南燕重文轻武,做也要做出个文臣武将能人辈出的样子来。可天知道南燕出挑的武将寥寥无几,几乎还都在边关镇守,朝中无人可用,看来繁华,不过皮囊之下皆是虚空。

且不说边关一日不可离人,就是现在这个日子,将他们召回来便是八百里加急也赶不回,景帝只好严令朝中武将加紧操练,但在中央朝廷已然养的膘肥体壮的武将们大都没有上过战场,猪脑肥肠,日日流连花街柳巷,是扶不起的阿斗,朽木不可雕也。

日子就在这样看似紧张的氛围里飞速而过,很快到了使臣来访那一日。

传闻中年轻的匈奴王没有亲自前来,派出的使臣是位三四十岁的中年人,穿着匈奴族传统的服饰,眉宇之间隐约能看出凶悍的杀伐之气来,他确实如同传言中所说生的人高马大,气势迫人,站在一个瘦弱的南燕人面前,几乎可以将他遮的严严实实。

那位去迎接他的瘦弱大臣是这样形容他的——当阿依汗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几乎看不到头顶上的太阳,因为他强壮到几乎有他两个那么大,仿佛伸手就能捏死他。

听到这个消息后,景帝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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