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汗确实如同礼部尚书说的一般。
这是景帝第一眼望见他脑子里冒出的想法,第二眼,他就被他眼中凶兽一般不臣的目光吸引住了。
阿依汗行了礼,抬起头,用古怪的汉音道,“皇帝陛下,圣安。这是我国进献的礼品,还有,这十三位舞姬,都是漂亮的美人,请皇帝陛下笑纳。”
不知是谁教他的汉语,十分蹩脚,殿堂上有人忍不住发出嘲笑一般的轻嗤,景帝威严的目光扫过,那人稍稍端正了神色。
阿依汗不知是听到还是没听到,仍然面不改色。他手下跟着来的使臣却变得面色有些不愉,碧绿色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发出笑声的那个角落,目光凶狠。
那个人被这样一眨不眨的凝视弄得心里有些发憷,强忍着心悸对视了几秒,很快就讪讪地低下头去。
景帝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幕,而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觉的模样宽厚地笑道,“阿依汗,你们远道而来,辛苦了,今日请纵情饮酒,不必客气。”
这样一个民风彪悍的国度,喝起酒来也是海量,说不客气就真的不客气,美酒如水倾倒,敬酒来者不拒,许多浸泡在酒色之中的大臣都喝不过这些蛮夷人,本是想闹得他们难堪,自己却先醉倒了。
酒过三巡,阿依汗突然站了起来,举杯向景帝道,“皇帝陛下,其实我们此次来,还有一个请求。”
景帝挥停了奏乐,仍旧和蔼的模样,“说来听听。”
“从前两国交战的时候,生灵涂炭,我们的新王对此痛心不已,这次我们前来,是怀着极大的诚意,愿与南燕共结两姓之好,我们愿割让三座城池聊表诚意,并承诺永不迈过曲岭山,从此后再无征战,百年安宁。”
景帝的眸色微沉,阿依汗给出的条件太好,好的让他确实有一瞬间动了心,但,他只有一个适龄的女儿。
徽音是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可若是嫁去匈奴那种蛮荒之地,她该吃多少苦,那儿不像京城物资丰饶,她又是自小宠大的女儿,此一去是再也不复相见,他真的狠得下这个心吗?
答案显而易见。
景帝以喝酒的动作遮掩住眸中神色,他是只有一个女儿,但京城不止一个适龄又未婚嫁的女儿。
刚想开口,阿依汗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听闻贵国公主年方十七,生的娇艳如花,不便称呼公主名讳,但封号是叫,崇、宁?”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咬出这两个音,但这一次,没有人再嘲笑这古怪的腔调,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数道紧张的目光凝视着他,透过这个狂妄的使者,望向那个放下狂言要娶走南燕掌上明珠的新王。
景帝蹙眉望着他,“你怎么知道公主称号?”
“公主亲口告诉的王上。”
景帝愕然地放下杯,“你们新王见过公主?”
阿依汗站起身,手掌附在胸口,微微弯下腰,“多年前确实见过一面,王上至今念念不忘。”
不是崇宁就不行。
景帝懂了阿依汗的意思,阿音和小时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断了狸猫换太子的心思,眉心死死地蹙了起来。
阿依汗直起身,望向景帝,“陛下是不愿吗?”
他的眼神不复适才谦卑,又恢复了凶悍的模样,甚至隐隐透出些威胁,似乎只要景帝说一个“不”字,他身后改朝换代的王朝就会挥兵而下,占领这个羸弱,脆纸般繁华的南燕。
景帝心头狂跳,冷汗渐渐渗了出来,正当他思虑之时,工部尚书突然站了出来,颤颤巍巍地说,“使者请稍安,崇宁公主是南燕金尊玉贵的公主,要想娶走她,需要天底下最厉害的勇士方能抱得美人归,光是纸上谈兵,是辱没了公主,也是辱没了你们的新王啊。”
工部尚书是这样想的,反正匈奴王现在又不在,管他带了多少个人高马大的勇士,都不能染指公主吧。
谁想到阿依扎那双碧绿色的眼睛转而望向了他,“若要天底下最厉害的勇士才能娶得公主,那我们王上是最适合的人。他射箭,能射中百步之外正在奔跑的兔子,是我们游牧民族中射的最远最准的,他能驯服最烈的宝马,驰骋草原之上像一道闪电,从北齐抵达南燕只需要两天一夜。”
工部尚书抹了抹额边的冷汗,松了口气,按照刚才想好的继续说道,“你们王上不在这,怎么能......”
他的话顿住了,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阿依汗的意思,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望着他。
阿依扎面色平静道,“如果这是公主的条件,一定要最好的男人才配得上她,那么王上一定会日夜兼程赶来娶她,他是草原上最勇猛的男人,一定不会让公主失望。”
这是要比武了。
比吧,在来之前景帝就已经想好了如果要比武该怎么样,因此才加紧让那群武将操练,纵是输了,丢了面子,也能强说是文法昌盛,因此武法稍薄,可现下不同了,现下的赌约是公主的婚事,输了这一次,就是输进去了崇宁的一生啊。
想到这,景帝额头青筋跳动着,他不由得撑住了头,用力摁了摁额角的青筋,心中颇不情愿。
工部尚书知晓崇宁公主的本性,又与自家女儿是好友,整个殿堂没有敢出来说话之人,就是皇上看起来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因此他才冒着被砍头的风险站出来,可谁想到匈奴就是群不讲理的疯子,怎么会讲出这样的疯话来,一国之主,就这样胡闹地来了?
如今他不敢直视景帝的目光,只敢一下匍匐在地,额头贴着地板,不敢说一句话,怕被阿依汗抓到了把柄,也怕将皇上惹得怒火更盛。
半晌,一片寂静的殿堂之中传来景帝沉的将要滴水的声音,“那便让朕看看你们新王的本事吧。”
——
新王是隔日下午到的,来的比想象中的还要快,如果他真的日夜兼程,从北齐到南燕,不知道要跑死几匹千里宝马。比武大赛很快就在演武场召开,仓促地,甚至有些刻意针对地没给这位王上太多休息的机会,可当他站在演武场之上时,仍然精神奕奕。
景帝本不想让温徽音来,但耐不过阿依汗的软磨硬泡,这个匈奴似乎不懂得羞耻是何物,直直地说,“公主殿下如果看见我们王上的英武,一定会深深地爱上他!在我们草原上,没有女子不会爱上德勒殿下,可殿下只痴心崇宁公主一人,若公主不应,那真是太可惜,太可惜了。”
景帝当然可以死死不松口,公主未出阁,不是什么人都能瞧见她的面容,可温徽音自己应了,她知道父皇为难,也想看看那个非要娶她不可的人到底有什么能耐。
可出乎意料地,他竟戴着面具。阿依汗解释道,王上前几日眉尾受了伤,害怕吓到你们,因此戴着面具,不过不影响比武,无论射箭还是跑马,王上都是草原上一等一的厉害。
这个解释不知是真是假,但也没有人会去深究,温徽音坐在席位之上,自上而下,遥遥地望着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竟感到了一种无故的熟悉。
突然,他像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转而向她看来,他的上半张脸掩在银色面具之后,薄唇微微勾起,一双眼睛如同鹰隼一般势在必得。
德勒身材挺拔高大,不知是否是北齐人穿衣的奇怪习俗,德勒的衣服收的有些紧,使他的腰腹看起来很有力量,他就这样一眨不眨地望着她,轻笑着做了个口型。
“找、到、你、了。”
温徽音仓皇地挪开了目光,没看清他说了什么,当然也不敢再看,生怕被他再抓住对视,因此转而望向一旁,这一眼,她竟看到了裴庭琛。
他站在他父亲身边,在她望过去那一刻,他似乎刚好收回了目光。
自己怎么又在痴心妄想?
温徽音垂下了眼帘,都已经被他拒绝了这么多次,她还在乱想什么......
她索性谁都不看了,低着头静静等着比武开场,这场比赛关系到南燕的颜面,也关系着她的亲事,父皇说过,天家儿女,姻缘不由自己,先是哥哥,现又轮到自己了吗?
只是哥哥还尚有可以拒绝的余地,但如果这场比武输了,她大概是非嫁不可了。
想到这,温徽音的心中像是压了块石头一般沉重,她忍不住又抬起头,看了一眼南燕的武士们,他们聚集在下方,不住地窃窃私语,神色中有几分遮掩不住的怯懦与心虚。
温徽音的心便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留守京城的武将,有能力的已经老了,年轻的稚气未脱,而正值壮年的又一副天生怕死的模样,看起来连场都不敢上,如果不是怕砍头,似乎转眼就能落荒而逃。
这样一支比试的队伍,怎么敌得过上过数次战场,手中甚至沾了人命的北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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