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未晞的身体软倒在我怀里,冰冷,轻盈得像一片随时会碎裂的枯叶。方才那一声凄厉的尖叫和最后那句如同诅咒般的威胁,仿佛耗尽了她生命中最后一点残存的火光。
“未晞!未晞!”我惊恐地拍打着她的脸颊,触手一片骇人的冰凉,没有任何回应。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睫毛紧闭,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死亡的阴影。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海倒灌,瞬间将我淹没。我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那个依旧站在门口、神色莫测的老中医,声音破碎不堪,带着绝望的哀求:“救救她!求求你!救救她!她知道那些药……她认识‘枯骨藤’!你也不希望她死对吗?求求你!”
此刻,我顾不得这个老人的诡异和可怕,顾不得他刚才那冰冷的逼问。他是医生,他是唯一可能救程未晞的人!哪怕他是恶魔,我也只能向他乞求。
老中医缓缓关上了那扇被撞得吱呀作响的破门,插上门栓,将外界那点微弱的天光和潜在的威胁彻底隔绝。他转过身,那双灰白色的眼睛在昏暗的豆灯光线下,再次落在我怀中昏迷不醒的程未晞身上。
他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有被打断探究的不耐,有对麻烦的厌恶,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压抑的、近乎痴迷的探究欲和……一种看到罕见标本般的奇异兴奋。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的哀求,而是慢吞吞地走回桌前,拿起那盏豆灯,凑近了些,昏黄的光晕照亮程未晞毫无生气的脸。
他枯瘦的手指再次搭上程未晞垂落的手腕,闭目凝神片刻。这一次,他的眉头蹙得更紧,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般深陷。
“急火攻心,毒气反噬,惊厥闭窍……”他沙哑地喃喃自语,像是在分析一味复杂的药材,“本就油尽灯枯之象……竟还能爆发出那般气力……古怪……着实古怪……”
他睁开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我:“把她抱到里间榻上去。轻点。”
他居然答应了?!
我来不及思考他为何突然转变态度,巨大的惊喜和希望支撑着我几乎虚脱的身体。我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半抱半拖地将程未晞冰冷柔软的身体扶起来,踉跄着跟随着老中医手中那点摇曳的昏黄光芒,走向屋子更深处一个更加阴暗潮湿的里间。
里间更加狭小,只有一张简陋的木板床,铺着粗糙的草席,空气中混杂着更浓重的霉味和药味。我将程未晞小心地放倒在床上,她的身体触碰到冰冷的草席,似乎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但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老中医将豆灯放在床边一个歪斜的木凳上,然后开始在那堆满各种诡异物品的房间里翻找。他拿出几个黝黑的陶罐,又从某个锁着的矮柜里取出几个小巧的、材质不明的盒子,里面装着各种颜色的药粉或膏体。
他的动作熟练而迅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按住她。”他头也不回地命令道,手里正在研磨一些墨绿色的、散发着刺鼻苦涩气味的药粉。
我连忙上前,双手紧紧按住程未晞的肩膀,虽然知道她可能根本无力挣扎。
老中医研磨好药粉,又从一个陶罐里倒出少许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混合在一起,搅成一种看起来极其可疑的、深褐色的糊状物。
然后,他走到床边,示意我解开程未晞的衣领。
我犹豫了一下,看着他手中那碗散发着诡异气息的药膏,又看看程未晞越来越微弱的呼吸,一咬牙,颤抖着手指,解开了她领口的扣子,露出一段纤细苍白、甚至能看到淡青色血管的脖颈和锁骨。
老中医的目光落在她的皮肤上,那里除了过于苍白,似乎并无异常。但他那双灰白色的眼睛却微微眯起,像是发现了什么。他用一根干净的竹片,蘸取了少许药膏,极其小心地、点涂在程未晞脖颈两侧的动脉处,以及她的眉心。
药膏触及皮肤,程未晞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也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痛苦的呻吟,眉头紧紧皱起,仿佛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我的心瞬间揪紧!
“这是什么?!”我忍不住急声问道。
“通窍,拔毒,吊命。”老中医言简意赅,语气冰冷,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她体内毒素盘根错节,早已与经脉纠缠不清,猛药攻之立死无疑,只能先稳住心脉,引出少许浮游之毒,暂保她一线生机。”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医案,却让我看到了一丝希望。
涂完药膏,他又从一个细长的木盒里取出了几根细如牛毛、闪着寒光的银针。消毒后,手法快如闪电地刺入了程未晞头顶、手腕、脚踝的几处穴位。
程未晞的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冰冷的汗珠,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破碎的气音。
我死死按着她,指甲几乎掐进自己的掌心,心痛得无以复加,却不敢打扰老人的治疗。
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压抑而漫长。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三人压抑的呼吸声、银针微微震颤的嗡鸣以及草药燃烧时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终于,老中医拔出了最后一根银针。程未晞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下去,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似乎稍微平稳了一些,眉头也舒展了些许,像是陷入了更深沉的、暂时脱离痛苦的昏睡之中。
老中医直起身,额角也罕见地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这番施救对他消耗也不小。他仔细地查看了程未晞的眼睑和舌苔,又再次探了探脉,那张一直没什么表情的枯槁脸上,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满意?
“暂时死不了。”他沙哑地宣布,语气依旧平淡,却让我如同听到天籁,整个人几乎虚脱地瘫软下去,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却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谢谢……谢谢您……”我语无伦次地道谢。
老中医却冷哼一声,灰白色的眼睛扫过我,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别谢得太早。老夫救她,不是发善心。”
我的心微微一沉。
他走到桌边,拿起一块布擦拭着手,目光再次投向昏迷的程未晞,眼神变得幽深:“这女娃……是个‘宝库’,也是个‘灾星’。”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声音低沉下去:“她体内的毒,非同小可。‘锁魂散’蚀人神智,长期服用会让人逐渐变得麻木、顺从、记忆模糊,如同提线木偶。而‘赤焰芽’则性烈如火,透支生命元气,令人痛苦不堪。这两种药性相冲,本应迅速致人死地……”
他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起来:“但她却活了下来,虽然被折磨得油尽灯枯,脉象古怪至极……更奇特的是,她似乎对毒性产生了某种诡异的适应和……变异?方才她竟能一眼认出并利用‘枯骨藤’……这绝非巧合。”
他转向我,目光如炬:“她必然长期接触过极其复杂的毒理环境,甚至可能……被迫学习过相关的东西。给她下毒的人,手段高超,心思歹毒至极,目的绝非仅仅是控制那么简单……更像是在进行某种……漫长的、残忍的‘炼制’。”
“炼制”……这个词再次出现,让我不寒而栗。
“老夫行医……不,研习药毒之道数十载,从未见过如此奇特又凶险的案例。”老中医的眼中再次燃起那种疯狂的探究欲,“她就像一本活着的、充满了矛盾和解谜钥匙的毒经!老夫需要时间观察她,研究她脉象的变化,分析她体内毒素的相互作用和变异……”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执着:“所以,在她还有研究价值之前,老夫不会让她死。”
原来如此。
他救程未晞,并非出于医者仁心,而是将她视作了一个千载难逢的、**的研究标本!一种混合着厌恶、恐惧和冰冷利用的情绪再次涌上我的心头。
但……至少,他目前需要程未晞活着。这对我们来说,就是唯一的生机。
“那……那她以后……”我颤抖着问,不敢想象程未晞的未来。
“以后?”老中医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一个愚蠢的问题,“能活过眼下再说吧。毒素早已深入骨髓腑脏,拔除?哼,神仙难救。老夫也只能暂且压制,观察变化。至于能撑多久……看她自己的造化,也看……给她下毒之人的最终目的。”
他的话像是一纸冰冷的判决书。
我看着床上昏睡的程未晞,心如刀绞。她的人生,从始至终,难道都只是一场被他人掌控、被毒液浸透的实验吗?
“你。”老中医冰冷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他指向我,“想要她暂时活命,就留下来。照顾她,协助老夫观察记录。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我没有选择。
从一开始,我就没有选择。
我用力擦干眼泪,抬起头,迎上那双灰白色的、非人的眼睛,用一种自己都未曾料到的平静声音回答:“好。我留下来。你需要我做什么?”
这一刻,我知道,我们踏入的,或许不是生路,而是另一个更加深邃、更加黑暗的囚笼。但为了程未晞那一线微弱的生机,我甘愿被困。
老中医对于我的顺从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很好。先去把外间收拾干净。然后,守着她。有任何异常,立刻叫我。”
他交代完,便不再多看我们一眼,仿佛完成了某项交易般,转身走到外间,继续摆弄他那些诡异的药材,沉浸回他自己的世界。
昏暗的里间,只剩下我和昏迷不醒的程未晞。
豆灯的光芒微弱地跳跃着,在她苍白宁静的睡颜上投下摇曳的阴影。那涂在她脖颈和眉心的诡异药膏,散发着苦涩的气味,像一道无形的烙印。
我坐在冰冷的床沿,轻轻握住她依旧冰凉的手,小心翼翼地,避免碰到那些施针的穴位。
她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仿佛无意识的回应。
我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我们交握的手上,泪水无声地滑落。
未晞……
我们就像两片陷入巨大毒海中的浮木,彼此依靠,却不知最终会被这黑暗的漩涡带向何方。
窗外,山风呜咽,如同无数亡魂的哭泣。
长夜,才刚刚开始。
(第二十章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