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并未看出公主的反常,上前去取糕点,却听公主冷声问:“今日的雨是何时停的?”
逢春一愣,随后回道:“天将亮时。”
“天还未亮大雨未停,那般大雨即便打了伞也起不了多大作用,排了队衣衫打湿还可换,可头发如何能在上朝前干得了?”公主声线柔和,清凌凌的:“若头发不干,便是殿前失仪,是大罪。”
逢春听了这番话一时不知该怎么回,迷茫的望向青姑姑,公主突然说这些是何意?
青姑姑也很有些意外,微蹙着眉头,只还来不及细细思索,又听姬元玥道:“那般大雨下排队,食盒如何看着像是没被打湿过,糕点又怎会还是热的?”
逢春忙低头看着手中的食盒,然后将盖子揭开,四处检查完后,抬头神色复杂道:“确实不像淋过水。”而后又伸手摸了摸盘子,惊讶道:“竟还能感受到丝丝余温。”
姬元玥不再言语。
青姑姑脸色变了几变,看向公主的眼里隐有沉思,道:“雨虽下的大,但毕竟是在夏季,早上雨停后气温也回暖,若是在雨停后拿到的糕点,进宫后确实应是热的。”
如此,那什么天未亮就亲自去买糕点的话就站不住脚了。
很显然,这应是底下人早早去排队,待天亮了,雨停了,周远光出门上朝,顺便将糕点带上。
虽说也不是非要周远光一定要亲自去,还要冒着大雨排队给他们公主买糕点,但没这么做,却这么说了,难免让人感到有几分不适。
不过,逢春道:“会不会是那小内侍添油加醋自作主张这般说的?”
替主人给心上人送东西,说几句恭维好听的话确实有可能。
“周大人哪次给公主送东西,明里暗里不是说的亲力亲为。”青姑姑脸色沉了些。
以往公主依赖周大人,加上公主又是周大人寻回来的,她对他心存感激,从未怀疑过什么,可如今细细想来,心中竟隐隐觉得不安。
逢春皱着眉不吭声了。
她脑子不如青姑姑迎风姐姐好使,也想不出这是怎么回事,只低头看着食盒,问道:“那……还吃吗?”
姬元玥从最开始那一眼后再也没看过食盒,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韵也与以往很不一样,平白多了戾气和恨意。
虽她积极力掩饰,但还是没逃过青姑姑的眼睛。
况且公主从前一听的周大人的消息,向来是万分喜悦的,全然不会去怀疑这些,今日如此,太过反常。
对上青姑姑复杂的眼神,姬元玥便知道她起了疑,偏头看向逢春:“吃,如何不吃?”
人是恶心的,点心是无辜的,如何能糟践。
“你去将它热一热,待迎风回来,与青姑姑一起分了吃了。”她是半点吃不下周远光送的东西,别说吃,如今听着这个名字她都想吐。
“啊?公主不吃吗?”
逢春不解的问,这不是公主最爱吃的点心么。
“我烧热才退,还吃不得,快去吧。”姬元玥面对小宫女,语气柔和了些。
逢春不疑有他,拿着食盒去厨房了。
她一出门,青姑姑就走到公主跟前,语气复杂道:“公主支开逢春,可是有话要与奴婢说?”
青姑姑总是这样,见微知著。姬元玥深吸一口气,看着她道:“姑姑,我知瞒不住你,便与你交个底,待迎风回来,你寻机会也同她说一说,逢春……她性子直,藏不住事,暂时先瞒着。”
青姑姑见公主这般郑重,便知事情恐怕不小,神色一肃后先去四处看了眼,确认再无他人才回来,如临大敌般道:“公主请说。”
然后,她便听公主道:“姑姑,我做了一个梦。”
青姑姑:“……”
青姑姑脸上神情似乎被劈裂开了一道缝,饶是她再镇静,也难以控住表情,如此郑重,只是说一个梦?
“说来姑姑可能觉得荒唐。”姬元玥没有错过青姑姑脸上的错愕,她也知道这个说法很难取信人,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我梦见周远光他并非真心待我。”
青姑姑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但姬元玥知晓她是想说一个梦当不得真。
“他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我,利用我铺他的青云路,他不会娶我,因为当朝虽没有驸马不入朝的律法,但驸马不能掌控军权,不能任宰辅。”姬元玥咬着牙,一字一字道:“他的野心很大,他要的是一人之下。”
青姑姑脸上恢复了郑重严肃,亦难掩眼底错愕。
周远光竟意在宰辅?
“过不了多久,麟兰使臣进京,这次麟兰大王子随行,事关重大,父皇会把这桩差事指给他,助他升迁,好在中秋宴上以此功勋赐婚。”
姬元玥眼底蓄着浓浓的恨意:“可他压根不想要赐婚,他会私下与麟兰大王子达成交易,让麟兰大王子出面求娶长公主,以安两国邦交。”
“麟兰大王子虽是嫡出,可麟兰王更喜欢三子,太子迟迟不立,若他能与东邺联姻,麟兰王必将立他为太子,二人一拍即合。”
青姑姑最开始只当一个梦在听,可越听越觉不对劲,公主虽才回来三个月,她却对公主已很是了解,麟兰来使这些国家机密之事公主断然不会知晓,听到这里,她整个身子都绷直了,似乎已经忘了这只是公主说的一个梦境,急声道:“圣上可答应了?”
姬元玥点头:“答应了,麟兰王子与父皇密探一夜后,父皇答应了两国和亲,并且因此对周远光做了补偿,我嫁去麟兰后,他入了中书省,做了中书舍人。”
青姑姑还来不及震惊,就被公主接下来的话吓得脸色一白。
“姑姑,我死在了麟兰。”
青姑姑僵硬着身子,直愣愣盯着姬元玥,脑子里恍悟有万千惊雷闪电掠过,一如昨夜。良久后,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公主怎,怎么……”
余下的话青姑姑不敢问出口,姬元玥却知道她要问什么,主动答道:“慢性毒。”
她抬眼看着青姑姑,咬着牙道:“我和亲前,周远光来见我,悲悸难平,与我喝了一杯酒作别,那杯酒里有慢性毒。”
“我死在嫁去麟兰的第二年,因父皇对周远光心中有愧,加上他的确很有些才能,又逢朝廷大换血,死了不少人,他那时已晋为中书侍郎。”位同副相,离宰辅只差一步。
青姑姑眼前一阵白光闪过,站立不稳,她忙伸手扶住床柱,才勉强立住。
理智告诉她这只是能梦,不该信,可不知怎地,她心里越来越慌。
姬元玥知道这太过于离奇荒诞,很难叫人相信,便给青姑姑时间让她消化,但没有等多久,就听青姑姑问:“奴婢呢?”
有她在,怎么可能让周远光在她眼皮子底下给公主下毒,就算不慎让周远光得逞,在知道公主中毒后,她也一定会给东邺来信,不可能让公主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毒死在异国他乡!
但她的念头才过,心头便掠过一个答案,她震惊的抬头看向公主,果真见公主泪光闪烁,满眼悲悸。
“青姑姑没能跟我到麟兰。”
“送亲路途遥远,路过白县,青姑姑染了疫病,与送亲的十来人,还有逢春,死在了途中。”
青姑姑心中已有此猜测,唇颤动了许久,才又艰难问出:“迎风呢?”
话方出口,她便想起了昨夜公主的反常,惊的失声道:“难道迎风在昨夜……”
姬元玥轻轻点头,低声道:“迎风昨夜去寻父皇,被人暗害,溺在了水塘里,第二日找到时,人都泡胀了。”
青姑姑再也没坚持住,跌坐在了脚踏上,思绪杂乱万千。
感受着公主浑身的恨意,她一时竟很难再说服自己,这只是一个梦。
太真实了!这一切恍若是公主亲身经历!
姬元玥看了眼青姑姑,比起她刚察觉到自己重回此时的震惊,青姑姑镇定多了。
不像她,跑到雨里发了回疯。
“周远光很快就会来,他今日熏的是松柏香,因过来的急,官服右手袖上扫过树枝,不仅沾了水,袖口还勾了丝。”姬元玥等了一会儿,继续道:“他来时碰见逢春,他第一句话是‘逢春姑娘,我听阿全说公主病了,眼下如何,退烧了吗?’。”
“他走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请公主安心休养,昨夜之事,我必讨回公道’。”
“三日后早朝上,张家林家被御史台弹劾,当日,张家旁支的张三公子,林家族中的林四公子下狱。”姬元玥徐徐道。
青姑姑惊愕的盯着公主,她明白公主的意思,信或不信,周大人一来便见分晓!
但其实青姑姑此时已信了八分,只是这事太过匪夷所思,难以令人接受。
之后一段时间主仆二人都没再说话,直到外头传来动静,是逢春过来了。
她送太医回去,好说歹说才让太医多给她开了一副退烧药,这次的情况实在危急,若不提前备药防着,难保下次不会再出发生这样的情况。
逢春正要跨进殿门,却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折身看去,见是周远光疾步而来。
“周大人。”
周远光走近,颔首还了个礼,道:“逢春姑娘,我听阿全说公主病了,眼下可退烧了?”
一字不差。
青姑姑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她深吸一口气,扶着床柱缓缓站起身,强行整理好心绪。
她得出去,得求证。
只是才刚动,就听公主道:“姑姑莫要让他察觉什么,另说我没醒,不见。”
听出公主语气中的恨意,青姑姑背影僵了僵,很快又恢复如常,稳步走向外殿。
年轻的状元郎立在殿门外,身姿如玉,气度不凡,见青姑姑出来,即便面色焦急,还是先抬手问了礼,才道:“姑姑,公主如何了?”
恭谦有礼,性情温和,不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有那样狠毒心肠的人。
可在他拱手时,青姑姑却清清楚楚的看见了他右手衣袖有打湿的痕迹,袖口处勾了丝,空气中,也隐有不属于这里的松柏香浮现。
所有一切,与公主说的全都对上了!
在这之前,青姑姑或还心存一些侥幸,可现在,她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不过面上却是不显,回了个礼,道:“公主眼下已经退烧了,多谢大人挂念。”
周远光闻言面色稍缓,只旋即又皱眉问:“太医可是晨间才过来?”
青姑姑压下心中惊骇,如以往一般的语气回复道:“是,据太医称,昨夜六皇子,七公主都身体不适,两边几次相请,加上雨势太大,这才耽搁了。”
周远光眼底划过一丝暗沉。哪有那么巧合的事,偏昨夜那两位都病了,就算真如此,又何需将昨夜值守的太医全占了去。
他们显然是知道昨夜公主高热,这是想要公主的命!
来啦,比心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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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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