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寸止

顾槐松刚换上软不拉叽的毛绒拖鞋,重新倚靠回玄关的许雁便说:“所以你来干嘛?”

很直接也毫不客气的问题,仿佛顾槐松的答案稍不合他心意,就要被连人带拖鞋扫地出门。

顾槐松慎重沉吟,半晌道:“我来找你。”

“……我只是想一个人回家待几天。” 许雁有气无力地说,“有些事情需要我自己好好想想。”

顾槐松顿住,定定看着他:“关于我的事情,你可以直接问我。”

这人会读心吧。许雁腹诽,面上却心虚地否认:“不是你的事情……是其他事。先不说了,我给你倒水去。”

他说完就低下头走开,作势要给顾槐松倒水。顾槐松却站在原地,神色不明。

许雁走进厨房,没急着倒水,倚靠在冰箱上细细喘气,盯着脚上毛茸茸的拖鞋发呆。

他没想到顾槐松来得这么快,迎面就是一个不讲道理又蛮横的吻;也没想到自己这么不争气,轻易就在顾槐松怀里软下身子,连心肠都跟着软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安静,除了钟表嘀嗒地走,冰箱轻微地嗡嗡作响外,再无其他声息。

大概是给许雁留了点收拾心态的时间,沉默了一会,顾槐松才慢慢踱到厨房说:“你似乎在生我的气。”

“我没有……” 许雁急忙反驳。

顾槐松抓住他两只胳膊,有点强势地笼罩住他,把许雁压在冰箱上:“你是在生气的。”

“你先放手……我们再聊。” 许雁被他压得动弹不得,只好无奈道:“我们等会好好谈谈。”

顾槐松手,但仍有些不放心,双手虚虚拢着许雁,如荒原上的猛兽般,目光如炬,不肯放弃唾手可得的猎物。

许雁塞了一个玻璃杯到顾槐松手上,往里面添了半杯水,推搡他说:“我们去客厅沙发上说。”

他永远捱不住顾槐松的任何攻势,就像岸边的沙砾永远捱不住汹涌而来的浪潮,架子刚摆一半,顾槐松一来,就什么都被冲散了。

二人坐定,许雁才说:“今天闲着没事干……突然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心里有点乱。”

顾槐松没说话,于是许雁继续说:“你当时……就是毕业那年,是怎么想的?急于摆脱我吗……你什么都知道对不对?”

高三那年。

顾槐松恍惚一瞬,思绪被带回若干年前,四周充斥燥热的空气,耳畔蝉鸣迭起,太阳如同金乌般永远不歇。

高考结束,大抵是所有高三生殷切期盼的日子。它意味着解放,意味着沉重的课业暂告一段落,也意味着即将迎接一段漫长轻快的长假。

那段日子于顾槐松来说却是沉闷又压抑。

高考前几日的傍晚,晚自习提前结束,他和许雁一如既往地走在出校门的路上。许雁微微仰起头,看着天边朦胧的一轮月亮,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高考完一起去旅游吧,你觉得西藏怎么样……?我有点想去看看。”

顾槐松沉默。

他想起前几天刚收到的消息,来自他的父亲,信里全是命令口吻,和一句接着一句的催促。

许雁连忙找补道:“叫上凌沛,或者你也可以多约几个人一起去……没时间就算了。”

许是有点不忍心看到他失落的模样,顾槐松鬼使神差道:“有时间。”

许雁霎时笑弯眼睛:“那就说定啦。唔……要不一考完我们就走吧,趁成绩还没出来,好好放松一遭。”

顾槐松在心底下定决心,面上依然是那副处变不惊的表情,慢悠悠点了点头。

二人分开后,顾槐松掏出手机,给父亲发了条信息:【我要延缓出发的时间,给我一个月。】

父亲的消息来得很快:【为什么?你明知道不能再拖延。】

紧接着父亲又严厉地命令道:【你要给我理由。】

顾槐松没回,摁灭手机,用力揉了揉眉心。

顾家家大业大,他作为处于顾家最中心的继承人,理应远赴重洋去接受最先进的教育,毕业后随着安排进入世界金融的中心历练,然后按部就班,接手海外公司的业务。等时机成熟,他的父亲便会退下一把手的位置,由他这个海归精英全权接手公司事务。

顾家如此代代传承,资本便绵延不绝。香火氤氲,旁枝四递。

顾家每一代继承人都享受着最优异的教育、最优渥的条件……足以让他无视生命中大部分过客,只需要轻松站在金字塔塔尖,沐浴最耀眼的阳光,然后传承香火,将优越的基因永远留在顾家。

顾少爷金灿灿的人生本该是这样。

只是顾槐松在枯燥的高中生活里忽然遇见了许雁。

动心这件事,如石头里蹦出花来,听起来荒唐,但一旦发生,便什么也收不住了。

高一初次见到许雁时,顾槐松只是轻轻瞥过对方,心里泛起一丝惊艳,很快就被他抹平,没勾起什么波澜。

当时二人也无太多交集,座位都隔了十万八千里,以平平淡淡素不相识的状态度过了高中的第一年。

却没想到高二又碰到一起去了。

这次许雁成了他的同桌。

离得近了,顾槐松才发现,这人仿佛全身都笼罩着阳光,每天乐呵呵的。面上一副好好同学的模样,私底下没人时,也会抱怨不负责任的同学、吐槽不喜欢的老师。

人人都戴着假面,但只有许雁假面下的面孔不惹他反感,反倒让他觉得兴味十足。

许雁脾气好,每日在他旁边都有说不完的话题,若是顾槐松回答太简洁不给他面子,他自己也会乐呵呵地接上其他话题。

托许雁的福,二人之间从未冷场过。

顾槐松有时看着对面明动的许雁,忽然好奇褪下假面后,好好同学又是如何看待他。

于是他细心观察,纵容自己和许雁之间的距离不断被拉近,直到某次午后,顾槐松望进许雁一双水波潋滟,满含欲说还休的眼。

那是情人望情人才有的眼神。

顾槐松自小见闻广博,阅历丰富,同性恋之类的事也见过不少。他不晓得自己的性向,却在看见许雁的那双眼后,发现自己根本没法拒绝对方,也没法狠心拉开和许雁的距离。

他想他是也动心了。顾槐松不晓得这份心动期限是多久,只觉得它越来越浓,像抑制不住要井喷的泉。

他本自认为是作壁上观的看客,却没想过会马失前蹄,一不小心过早跌进了一场风月里。

只是他们确实是没可能的,就算在一起了,也不会长久。

顾槐松旁敲侧击问过许雁,对方对生养他的这座城市感情颇深,并无移居其他城市乃至异国的意向。

而顾槐松却要在外国发展,直至而立才有回国的可能。长时间分离只会让感情越冲越淡,不仅他们会无疾而终,还会耽误许雁最宝贵的几年青春。

他越想,越觉得不宜点破。二人就保持着一种彼此心知肚明的朋友关系,暧昧又疏离。关系停留在这个位置,抽离后也不会痛彻心扉。

是寸止。

对没有结果的感情,只要停在这就足够了。倘若未来再回忆,不会遗憾,也不会心痛。

当时的顾槐松是这么想的。这想法既傲慢、又高高在上。充斥着一种中国式家长'我是为你好'的自以为是。

在许雁眼里,顾槐松就是心知肚明又吊着他,冷冷看着他对着肉直流口水的滑稽样,指不定还在心里拍掌笑话他呢。

尔后顾槐松在旅行计划里失约,更是让许雁在心里给顾槐松记上了黑黑的一笔。

他确信顾槐松是知道同性之间也会动心的,也知道顾槐松晓得他喜欢他。

某日的电影选修课上,他指着电影里一对不起眼的配角,问顾槐松:“为什么他早先总喜欢跟着邻居家的哥哥走,而哥哥结婚后他却离得远远的,不愿意见邻居家哥哥呢?”

顾槐松望了望屏幕,肯定道:“他喜欢那个男人。是一种不同于亲情,也不是友情的喜欢。”

“唔……” 许雁心里泛虚,故意到:“好奇怪……”

顾槐松却说:“其实也不奇怪,屡见不鲜了。”

既晓得同性恋,也清楚许雁喜欢着他,不点破,也不远离。早前的许雁以为这是顾槐松也喜欢着他的信号,满心欢喜地等着正式在一起的那一天。他等着,等着,却被顾槐松放了鸽子。

后来的许雁冷静下来想,要么顾槐松是个喜欢吊着人感情的死渣男,要么他是个心怀天下,不忍心直说让许雁心碎的感情圣母。

比起后者,还是前者更贴合顾槐松的人设。

顾槐松陷入回忆里,长久没说话。倒是许雁最先抽离回忆,大口大口把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就算是耍我,应该也玩够了吧。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给我个准话吧。接下来我们是分开还是继续凑合着谈,都由你决定。”

许雁很认真地说了句气话。

他是舍不得分开的,但又想说句话气气顾槐松,好让他尝尝自己这些年的滋味。

小情侣吵架时,没什么比分开更让人生气的话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他的暗卫

在星际开密逃

岁岁平安

贵妃娘娘千千岁

春夜渡佛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今宵湖畔
连载中譬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