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玉宵醒过来,已是日上三竿。看着殿内陌生的摆设,她后知后觉地想道:原来这一夜是在荧惑宫中度过的。
窗前有一个荏弱的背影,即使背对着自己,她也能感受到那份忧心忡忡。
玉宵望着雪白的帐顶,那是上好的雪缎,蒙了一层薄薄的月影纱,风一吹来,幔帐涌动如海浪。
竹窗外的雪光映着晴光穿进来,活似天宫里云山雾罩的袅袅仙气。
未免叹一句:真是修行的好地方呵。
兰蘅这才转过脸,神色庄重而端凝:“你醒了。”
一睁眼,她就催着玉宵吃药吃饭。然后满脸的歉意:“此地不能无人把守,我们既已占了荧惑宫,就得加派人马。昨夜我用了你的楼主令牌调派人手,他们已在路上了,最多三五日,也该到这里了。”
“你做得很好,若无你的襄助,我难以成事。”
兰蘅到底叹了一声:“其实我还有别的事。未免瀚州城变故,我看我们还是赶紧下山的好。”
“怎么了?”玉宵大惊,“瀚州城又出了什么事?”
兰蘅款款道:“一则雷鸣等人已下山去了,二则我听说,圣驾回銮,要路过瀚州城。圣上听说瀚州大疫,特遣了九皇叔来巡视民情。”
玉宵在心里冷笑,瘟疫已平,局势大定,这会子他倒想起来了,知道派人添乱抢功了。
面上却不显山露水,只对兰蘅道:“正是呢,不过这与我们有何干系?”
“我怕雷鸣等人生事,那吴刺史也不是个安分好相与的。”
玉宵明了,风袖楼到底是朝廷的组织,圣上一手操办给三皇子的,值此用人之际,他们风袖楼也得尽一份力。
当下不再耽搁,与兰蘅张罗着下山。为节体力,除了险峻的山路,到了有官道的地方,她还是躺在马车里歇息。只是一路颠簸,她也坐卧不安。
兰蘅在她身边,静静的,脸色苍白的,沉默得像一座玉像。
玉宵望着她,不由问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兰蘅勉强笑了笑:“我掐算了一下日子,自打我来你身边,正好第七天了。”
玉宵一头雾水:“这有什么讲究?”
兰蘅强颜欢笑道:“没什么。”说着便闭上了眼睛。
玉宵有种失去什么的错觉,不禁心中一痛,似乎梦里一脚踩空,做了个虚幻的梦,不得不醒来。
她一把抓住兰蘅的手指,那手指冰冷得像死人。她去推摇兰蘅的身体,那身躯瞬间化作了尘土,扑突一声倒了下来,只余一具白骨。
玉宵大骇,她我捂住嘴,不让自己惊叫出声。
马车径自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行进着,不知何时天已经黑透了,凉风掀开车帘,吹得玉宵遍体生寒。
可她不知怎的,只是惊讶,并不害怕了。望了望马车前挂着的琉璃风灯,她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车外辛夷问:“大人,怎么了?”
“没……没什么。对了,你们认识一位叫兰蘅的姑娘吗?”
马车停了下来,蝉衣和辛夷一齐望进来,二人的目光充满了疑惑:“兰蘅是谁?从没听说过。”
就在此时,一缕幽魂闪着萤火虫般的光芒,进入了玉宵的耳环里。
她的耳边传来了兰蘅温柔而熟悉的声音:“玉宵,是我……”
玉宵一惊:“兰蘅……你怎么了?”
“我本是一缕孤魂,阳间有心愿未了,故附在一具女尸身上……”
“你有什么心愿?”
“我放心不下风袖楼,放心不下……你……”兰蘅的低泣隐隐传来,像远方古塔滴水檐下的雨声。
玉宵心中一阵,福至心灵般,她喃喃道:“是我太迟钝了……你……你是顾君琪……对不对?”
过了许久,方有声音在她心底泛起:“是我……我怕吓着你……毕竟你见我的最后一面,我是那么不堪而恐怖。”
“不不……”玉宵伤感道,“是我太懦弱了,和兰蘅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有种安心的感觉,原来那是你……只因为是你……我才会那么信任兰蘅。”
“我在凡间已经没有肉身可托了……可是玉宵,我怕你忘记我,我必须回到你身边,哪怕是附在尸体上……”
“我知道。”玉宵低吟道,“所以,你还有什么事要交代我?”
“我们先回瀚州城,观察一下局势再说罢,也许不会像我想得那样糟糕。”
“我们……很快就要到了。”玉宵掀开车帘,一片朦胧白雾中,城门巍峨矗立。
“看上去风平浪静的,并无异常。”玉宵安慰他,“你把大家的记忆都抹去了吗?”
“是……我是偷偷溜回来的,其实也不该让你知道……”
“孟婆曾对我说,死亡并非不可逆转,也许我们还有机会……”玉宵柔声道。
“唉……我不知道……”
两人正在闲谈中,马车已来到了城门前。城门如铁,岿然不动。
几个卫兵围了上来,瓮声瓮气道:“什么人?下车!”
辛夷小巧地往一个卫兵手中塞了锭碎银:“几位官爷,披星戴月好生辛苦,何不去喝早茶?”
卫兵脸色稍霁:“不是我有意为难,上头查得紧,我也不好放行!”
蝉衣问:“可是城中有变?”
玉宵依稀想起,瘟疫期间城门也是坚壁不开,当时他们从荧惑下山,隐年托了雷鸣的关系,开了特许文书,才得以出入城门。
前几日瘟疫大好,禁令取消,城门不再紧闭,本以为能顺利进城,未曾想,吃了个闭门羹。
她望了眼直插天际的高大城门,暗忖硬闯不易。
卫兵摆了摆手,塞回了银子,道:“上头有严令,要是放一个人进城,就是犯了军令,要杀头的。”
正在僵持不下,只听军鼓声大作,城内传令声洪亮——
“开城门!”
城门应声而开,轰然巨响,宛如雷声隆隆。
一大队全副武装的骑兵威风凛凛地打头阵,一长串步兵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压阵而出。
打头的那个将领,玉宵看着眼熟,神思茫茫中,她恍然想起,那是吴家二公子,吴岳。
也算是老熟人了,说起来是顾君琪托了他,把玉宵和隐年从州府监狱放出来的。
隐年每每提及吴岳的父亲,总以“吴氏”两个字代称,似是不屑喊他的名字。有一次,玉宵笑盈盈地问起吴刺史的姓名,隐年面有难色。
玉宵笑道:“怎么了,少见你如此表情。”
“他的名字,我说了你可别笑,单名一个羽字。”
玉宵连名带姓地一读,笑得肚子疼。
她倚在马车壁上,喘着粗气,只觉精神不济。摸了摸怀中玉瓶,却没能下定决心。
蝉衣敲了敲车壁,悄声问:“大人,怎么办?”
玉宵笑道:“城门开着呢,你骑着马,辛夷驾着车,我在车里面,你说怎么办?”
“您是说……”
“这城门一关,可就再也进不去了。等军队过完,城门将关未关之时,全速冲过去。”
蝉衣笑道:“大人果真好决断。”
众人便依言行事,城门未关的一刹那,原本停驻的马车忽然发力,飞速冲往门缝之中。
门缝缓缓地收敛,但城门笨重,千钧一发之际,到底还是让马车冲过去了。
卫兵方才醒悟,大吼道:“站住!”
守城的将军一扬胳膊:“追!”
马车奔得飞快,随行的那匹马与之分头行动,一会儿便没了踪影。先是在大街上奔跑,再是窜入小巷,大批兵马分成数个小队,将马车赶入死胡同。
带队将领松了口气,上前一掀车帘,里面空无一人,只余一匹马,狂躁不安地踏蹄嘶鸣。
玉宵离开马车前,用外袍将车中尸骨一裹,等回到楼中,便唤出辛夷,吩咐他寻块风水宝地,好生安葬了。
她自己则好生吃了药,兰蘅不在了,顾君琪在她的耳环里,一路上只是静默不言,她都疑心他走了。
仿佛感应到她的所思所想,耳环中的幽魂温声道:“我在。”
“你怎么不说话。”
“我怕吓着你,你喊我,我会应你。”
玉宵望着蝉衣送来的饭菜,不觉微笑道:“有你在真好。若不是你,很多事我都过不去。”
她望向窗外,天边一片火光,城外似有战事,城内也不安定,金戈铁马之声渐起。她推开窗子,往远方的街道望去,一队队披坚执锐的兵马悉数出动了。
“出事了。”她淡声道,“如你所料。现在怎么办?我要出去吗?”
“等等,别急。”顾君琪冷静道,“一有消息,蝉衣会立刻告诉你。”
玉宵深吸一口气,勉强坐下来吃饭。今夜的菜都是她爱吃的,其实她根本没有不爱吃的。蝉衣相当贴心,为她准备了清淡又不失美味的菜肴——清炒虾仁,蟹黄豆腐羹,四喜蒸饺,冰糖荔枝膏,还有一味野笋灼饭。
约摸到了子时,外面已是沸反盈天了。他们这座小楼远离闹市,偏安一隅,大有隔岸观火之感。其实她不该紧张,因为无论是圣上还是九皇叔,他们的生死她都不关心。
她只关心自己的输赢。
此刻她想知道沈国公的处境,可惜无人会与她诉说。若说圣驾回銮,那么沈国公必然在侧。也不知瀚州城的这场哗变,与他是否有关呢?
她正欲沉沉睡去,蝉衣推门而入,满面惊惶:“大人,不好了,九皇叔出事了!”
她还未出声,耳环内的顾君琪就先“啊”了一声,似是非常激动不安。
她沉声道:“怎么了,慢慢说。”
蝉衣掐头去尾,只道:“九皇叔被抓了,命在旦夕!”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