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蘅担忧地望着玉宵,那个动手脚的荷官被杀了。她下了那么大的赌注,怎样破局呢?
新的骰盅被送上来,一样是三颗骰子。
雷鸣故意露出谦卑微笑:“沈小姐,您金身玉体,不宜劳动,荷官已死,不如由在下代劳,为您摇这一盅,您意下如何?”
兰蘅心想:雷鸣一定会趁机出老千。不由给玉宵递一个眼神。
谁知玉宵看也不看,着了魔似的一意孤行:“好,劳烦阁下了。”
雷鸣摇起了骰盅,众人的呼吸凝重了起来,在玉宵眼中,雷鸣的动作慢了下来,周遭一片寂静,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雷鸣停手,骰盅被重重扣在桌面上。
雷鸣向她示意:“沈小姐,您先请。是单还是双?”
沈玉宵不假思索地说:“单。”看她的样子,仿佛胸有成竹。
其实她的双手正在桌下操纵内力,以内力催动骰子,只是这一次,她遇到了麻烦。
另一股内力也在催动骰子,比她的更强劲有力,犹如一阵罡风,震得她虎口发麻。
她往上一瞥,与桌子对面的雷鸣对上眼。雷鸣眼中满是讥诮和不屑。他的眼神仿佛在说:“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也学人家闯荡江湖?”
那一刻,沈玉宵怒从心起。
两人在桌面下一番斗法,骰子不知道翻了多少个面。可当骰盅打开的一刹那,沈玉宵面色一沉。
“我输了。”她轻轻地说。没有对万贯家财的不舍,没有非要赢回来不可的执着,她爽快认输。
技不如人,有什么可说的。
唯一让她恼火的是雷鸣的眼神,这笔账她记下了,迟早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雷鸣轻笑。胜利冲昏头脑,他不禁有些得意忘形:“小姐,说句不该说的,你一个女孩子,应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是。我也是受了令兄所托,来给你一句忠告。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应当回到父母身边,安安分分嫁个人才是。这个江湖,不适合你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的确,您身手不凡、天赋异禀,但那又怎么样,江湖上的尔虞我诈是你无法承受的。”
他说的话,句句如针,直往玉宵心里扎。
旁观的兰蘅心想:不好了,沈玉宵何许人也,一辈子没受过委屈的人,这对她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玉宵低着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哭了。
只听她消沉地说:“你说要我做的事,到底是什么?”
雷鸣阴沉地一笑,他击击掌,吩咐侍从把长桌清扫干净。侍女们鱼贯而入,端着精美的银盘和玉杯,为在场众人奉上美酒佳肴。
“诸位都饿了。不妨饱餐一顿,欣赏歌舞。吃饱喝足再来细说此事。”
他这番惺惺作态让兰蘅作呕,她关切地看向玉宵,也不知她要不要紧。
兰蘅想:雷鸣这样做,就是故意让玉宵难受,真是阴险小人。这顿饭,想必玉宵吃得如坐针毡。
不仅如此,雷鸣还召了舞姬助兴。一名穿着胭脂红金钿薄纱舞衣的舞姬**着腰肢,在桌上舞得宛如水蛇。那舞姿是极美的,只是站在长桌上,在银盘玉杯间赤足舞蹈,未免让人看出雷鸣的别有用心。
美丽的舞姬蒙着脸,看不出喜悲。只是她黑珍珠般的大眼睛逐渐湿润,睫毛上也隐有珠泪。尽管百般不愿,她还是作出了许多引诱动作,一会用手中红纱缠绕宾客脖颈,一会又俯身下腰,在宾客眼前展露雪白的腰背。宾客们不乏猥琐之辈,一只只不安分的手伸过来,从足趾亵玩到胸脯。
兰蘅要吐了。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似是酒壶重重落地的声音。众人寻声而去,只见始作俑者沈玉宵面冷如霜,阴阳怪气道:“是我不小心,失手打碎了酒壶。雷帮主,有什么事不妨直说,我真的倦了。”
雷鸣面上仍是阴森的假笑:“当然。其实很简单,沈小姐乃是长安贵女,我们瀚州中人多年仰慕长安歌舞,却始终不得见。听闻长安女子能歌善舞,劳烦沈小姐,能否为我们舞上一曲?”
他的说辞太长,玉宵慢慢低下了头,似是睡过去了。
兰蘅真想把她摇醒。哪知这个时候,玉宵却颤抖起来,而且,她还捂住了脸,似是羞愧不能见人。
兰蘅心疼不已,恨不能以身代之。
她想:玉宵不是睡着了,她是害怕。她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少女,哪怕再怎么要强,遇上这种羞辱,脸皮也总是薄的。
雷鸣奸计得逞,不禁更加得意:“沈小姐,这一点也不难。你初入江湖,总不能失信于人前吧。您只要在这长桌上随便舞一曲就好。”
雷鸣这一招可谓十分阴毒,他不是要沈玉宵舞一曲,他是要她的命。即使豪放的江湖儿女,在人前抛头露面,长桌上舞蹈,不啻于食客们口中的一道菜了。这要传出去,没有女子能不自杀的。别说嫁人了,从此沦落风尘也是有的。
他想,沈玉宵这样的京中贵女,做出如此有辱门风之事,不管父母家人如何疼爱,也会被族中长老赐死吧?
他雷鸣也是睚眦必报之人,沈玉宵当面断了他的应龙宝刀,无异于胯下之辱。不报此仇,他还怎么立足?
眼看沈玉宵快要崩溃了,他心气稍平。算算时间,沈家二公子差不多要到了。他真的很期待沈隐年的表情。
虽然他们是盟友,他对隐年还是有种恶意。他认为隐年这样不知人间疾苦的二世祖根本配不上“玉面战神”这样的称号,他不过是投了个好胎而已,与他们这样白手起家的还是不能相提并论。
因此,即使倚仗沈隐年,他仍忍不住与沈家暗暗较劲。他不光看不起吴家,他也看不惯沈家。
总有一日,总有一日……他要杀入长安。抱着这样的雄心壮志,他已经迫不及待要看沈玉宵翩翩起舞了。
他想,这样烈艳的小美人,这样骄矜的名门贵女,真是千载难逢啊。也许,为全名节,沈玉宵不得不屈身下嫁,看在沈家的份上,他不妨迎她进门,赏她一个填房做做。
听到“长桌起舞”这一节,沈玉宵抖得更厉害了。她的头越埋越低,双手都要托不住了。
雷鸣还在逼迫:“如何?”
他就是要这样,一点点逼得她崩溃,直至彻底驯服。
兰蘅站了出来:“够了!我来替她跳!”
雷鸣不明所以地望着她:“你是小姐的随从?还是江湖上的朋友?”
兰蘅刚要据理力争,只听一阵笑声传来,起初低哑黯淡,之后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开怀。
沈玉宵笑了很久很久,笑得发抖,笑得肚子疼,笑得直拍桌子,笑得眼泪直流。
原来她不是在哭,是在笑。
在场众人都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她,除了怕,还是怕。
谁还记得,上一刻,他们还想玩弄她。
她到底为什么笑?难道是发疯了吗?
众人就这样听着她笑得狂放恣肆,笑得大开大合。
许久许久,她才停了下来,用一种狂喜的声线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我在长安,求人看我跳舞,他们都不看的。怎么你们这儿还要求我跳舞啊?等会别后悔啊。”
她兴致勃勃地站起来,伸出一根手指,扫视全场:“一个都别跑。”
她欢呼着跳上长桌,先是一个大跳跨,咚的一声,她重重落了地,差点把餐桌砸出一个大洞。力道之大,屋顶梁间缝里经年的灰尘都被震下来。然后是一个“纵横千里”的空中一字马,但是失败了。她只好用披帛往梁上一吊,舞出一招经典的“凤舞九天”。这下子房梁不堪重负,“咔嚓”一声,颇有摇摇欲坠之态。众人惊呼:“不好了!房子要塌了!”尖叫着四散而逃。
玉宵闷闷不乐道:“说好看我跳舞的呢。想跑?”
兰蘅眼疾手快,一把关上门,门神一样把着。
众人怕得不行了,沈玉宵大吼一声:“回来!”
大家迫于她的蛮力,不得不回来坐下。
沈玉宵回到桌上,房梁没塌,宾客们拍拍胸口,松一口气。
接下来是小碎步。沈玉宵一边甩着袖子,一边在桌子上肆意狂奔,从头逛到尾,再从尾逛到头,逛了十几个来回不带喘的。
一桌子的好酒好菜,被她悉数踢翻,由于动作过于粗鲁,什么红烧肉、粉蒸排骨、火腿冬瓜都纷纷挂在了宾客们的脸上,汤汤水水地泼了一头一脸。本来就是一群衣冠禽兽,这下子更像禽兽了。
玉宵被逗乐了,弯下腰笑得停不下来。
静,十分的静,整个赌坊回荡着沈玉宵无法无天的笑声。
雷鸣一拍桌子:“够了!”
玉宵不惯着他,怒叱:“还没完!”
众人连声哀求:“不要再跳了!”
“不,我说还没完。”玉宵的脸色忽然阴沉下来,她一步步走近雷鸣,忽的一伸手,披帛缠住了雷鸣的脖子。
她立时勒住了,阴森森道:“我瞧着这个动作,不错。”
雷鸣心道不好,却也没真的当一回事。他想玉宵无非是个女孩子,即便侥幸断了他的应龙刀,在内力上是败下阵来的,却没想到此番差点被勒死。
他被勒得两眼直翻,口吐白沫,众宾客面如死灰,痛哭流涕。
玉宵凶悍地大喝一声:“不许哭!”
他们又都住了嘴。
就在雷鸣以为自己快要交代之时,隐年推门而入。看见这诡异的一幕,他有点不知所措。
雷鸣勉强挣扎了几下:“救我……”
隐年忙去玉宵面前求爷爷告奶奶,最后双膝一跪:“小姑奶奶。”玉宵才松了手。
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要死啊!帮着外人对付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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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覆手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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