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针锋相对

翌日,瀚州小报并未缺席,只是比以往来得更迟了一些。午时初,小报就像雪花般的传遍了大街小巷。

茶楼里,说书先生们讲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他们都在讲一个故事——沈玉宵死了。昨日那个一夜成名、意气风发的长安千金今日就死于非命,不少人感叹,这就是江湖,这就是瀚州城。

论起刀光剑影、尔虞我诈,瀚州城可不比长安城落了下乘。

弱肉强食,实力说话,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茶客们纷纷感叹,天高皇帝远,她那个权势滔天的爹也帮不上她的忙。

可惜了如花的一条生命,就这样白白葬送了。更可惜的是,这样的故事并不稀奇,等到明天,新人辈出的瀚州城又会给大家新的惊喜。等太阳再升起的时候,她就成了昨日黄花,人们说起她,就只会像说起路边的一条狗。

这一次,瀚州小报的故事比说书先生更为带劲——

头条!梦中杀人再现!沈玉宵死无葬身之地!无人能与雷鸣争锋!

人们纷纷议论——

“我就知道!敢跟雷鸣叫板!这就是下场!”

“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以为这是长安城呢!这里可没有她爹给她撑腰!我看她能翻出什么浪!这不,翻船了吧?”

“嗐!我白期待一场了!一家独大不是好事呀!雷鸣这下子真要无法无天了!”

“小声点!这都敢说,不要命了!”

闹市中买菜的兰蘅微微一笑,她柔声道:“老板,就这条鱼罢。”她丢下几个铜板,转身走出菜场。

回到风袖楼在瀚州城的隐秘据点时,玉宵还在睡觉,兰蘅把买来的菜交给辛夷,再去敲玉宵的门。

她的手还未落下,就听玉宵说:“进来吧,我早就醒了,只是在赖床。”

兰蘅笑道:“昨晚睡得如何?”

“好得不能再好了。”玉宵看上去神清气爽,“你这里比客栈好太多了,我在客栈总是心神不宁的。怎么样?外面有什么消息吗?”

“小牡丹不负所托,成功骗过了雷鸣,他相信你死于非命,大街小巷都在传。”她喜上眉梢,“玉宵,我们成功了。”

她俯下身,贴着玉宵的耳朵道:“一路上,不断有人在跟踪我,我花了大力气,才把他们都甩掉。”

“不止一个?”

“嗯,看来雷鸣心存疑虑,怕你没死透。只是另一个,虽未见到正脸,但看身形,似乎是隐年。”

玉宵凝神思索了一会,道:“这样避下去不是办法。雷鸣那边,我们小心点便是,过了这几天,他的疑心便可打消了。隐年确实是个祸害,得早日解决。”

“你想怎么解决?”

“你有没有可以监禁一个人的地方?地牢也可以。”

兰蘅思忖片刻,点头道:“有的,城东有个废弃的米仓,我们或可一用。”

“好。”玉宵宛然一笑,“那么请你给他发一封密信,约他在那里见面。他急着找我,又大费周章地跟踪你,显然是不相信我这么容易就死了。你若约他,他必来一见。”

兰蘅当即写了封短笺,唤来蝉衣,叫她把信送出去。

玉宵又歇了一阵,服了药,吃了午饭,马不停蹄地赶往城东米仓。

隐年已在米仓等待,里面乌漆漆的一片,只有几个气窗通风。

玉宵将门合上,转身的时候,她看见兰蘅的衣裾在门外一闪,悄无声息地锁上了门。

“你果然没死。我就知道,我都杀不死的人,谁能有这个本事。”隐年在她身后滔滔不绝,“原本我还担心,现在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怎么?你怕父亲那里不好交差?”玉宵尖酸地说,“你不杀我,我也不杀你,我们不是怜惜彼此的性命,而是害怕回家不好向父母交代。”

“你约我来,还有别的事吗?”

“自然是报个平安,我的好哥哥,如今在瀚州城,你可是我唯一的亲人。”玉宵淡淡瞟他一眼。

“我倒是有话与你说。父亲今早传书与我,问起你和顾君琪,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还不知道,三皇子已经死了,这个节骨眼上,我还真不知道怎么交代。”

玉宵冷冷地挑眉,讥讽道:“他这话问的确实不是时候,瀚州城还没决出大小王,也没到成王败寇的环节,实在不知道让谁背这口黑锅,是不是?”

她知道隐年的计划,谁输了就让谁顶了谋害皇子的罪名。左右是一个死,多一项滔天大罪也无妨。

“妹妹你是明白人,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隐年不以为忤地一笑,“我就是想跟你通个气,先别走漏了消息,父亲若问起,你可得瞒着点。”

“放心吧。”玉宵冷笑,“我只不过是个女儿,哪有这个与他传书的资格。我的意见,向来是最不重要的。”

隐年讪讪地一笑:“妹妹,父亲是怕累着你。你知道的,从小到大,他最疼的就是你了,真真的当成掌上明珠呢。这份宠爱,我跟大哥都羡慕不来。”

他话锋一转:“他还说起了你跟三皇子的婚事,要我暗中观察着,看你俩是否意气相投。你看,他多牵挂你。”

“牵挂?”玉宵怅然若失,“我的事,他为什么要问你?果然,我在他面前就是说不上话。掌上明珠,说来好听,不过他用来笼络人心的筹码,一件光鲜亮丽的礼物。我的想法,根本不重要。”

“哎哟,你怎么这么吃味。你在江湖上这样肆意妄为,他都没有多说一句。这还不宠爱吗?你呀,真得收收心了。雷鸣早就向我告过你的状,如今搞成这样不可收拾的局面,我都一筹莫展。”隐年东拉西扯,絮絮说着家常,“对了,吴氏今早登门赔礼,说是之前有眼不识泰山,万望见谅。他还送上了三匣子钗环首饰,希望你能笑纳。”

玉宵扶额,不耐烦地说:“隐年,为什么雷鸣要向你告我的状?难道他竟然觉得,你能做得了我的主?为什么吴刺史要向你投诚,难道我在瀚州城搞出的动静不如你?为什么我就好像一个局外人,所有人都对我视而不见?”

隐年刚想解释,玉宵就摆摆手:“好了我不想听,你就当我在发神经。”

隐年循循善诱道:“你是病人,我不与你计较。我劝你一句,其实我们都是父亲攀天梯的铺路石,你无需有那么多不平。女儿嫁出去联姻,男儿就去打天下,这是天经地义的。你总觉得旁人瞧不起你是个女儿家,你渴望被尊重,被看见。你还说自己不屑做掌上明珠吗?你喜欢出风头,喜欢耀眼夺目,喜欢被高高捧起,那你就该回去做你的皇子妃,保管众星捧月!”

“不,隐年你不懂,你是国公府的嫡公子,你生来就占尽天时地利。父亲对你的要求是什么?他要你用自己的双手打拼出一个天下!这你就受不了了?好的坏的都是你的,是生是死都是你自己的因果!他会不会逼你去娶不喜欢的人?比如你跟公主的传言,你会当真吗?你知道那是为什么?你有别的价值,你可以随着父亲平步青云,年纪轻轻身居高位。而我们,就只有联姻的价值,我们才叫铺路石。女儿嘛,没了就没了,本来在史书上连名字都不能有的。你知道吗?小报上都说我是谁谁的女儿!谁谁的妹妹!我真谢谢他们写了一笔沈玉宵!”

“你为什么要在意这些?是不是太敏感了?”

“隐年,如果有一天,人家在介绍你的时候,说你是沈玉宵的哥哥,你会有什么感受?”

“我会有什么感受?”他默了半晌,嘴硬道,“无稽之谈!”

玉宵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等我成亲了,说起我,就是某沈氏,冠一个夫姓,再抹去姓名。我不再是自己,而是谁谁的妻子,谁谁的母亲!”

“这样不好吗?三妹妹,无论你怎样要强,你都是一个女人!一个女人,至高的功德就是相夫教子,成为贤妻良母。那么多女人都觉得幸福,偏你一身反骨。你觉得自己很特别吗?很光荣吗?我告诉你,一点也不!你出去问问,多少女人会以你为耻!”

“你说得不错。”玉宵不怒反笑,“可我不要她们以为,我不要任何人的以为,我自己觉得好就行了。别人是别人,我是我。”

“你就是书读得太多了,又见了太多世面,才会自寻烦恼。”隐年叹一口气,似乎颇为体谅,“你知道那么多,有什么用呢?你的心那么大,又只能圈在金笼里过一辈子,难免痛苦挣扎。不妨忘却海阔天空,就这样过一辈子,与夫君琴瑟和鸣,安乐一生。父亲把家里几个妹妹都当儿子教养,修文习武,仙山远游,可那有什么用呢?只会让你们更痛苦。世俗如此,谁也改变不了。妹妹,我虽然同情你,但也深知,这是一个死局。”

“我不会在金笼里过一辈子!江湖广阔,总有我的容身之地!我不要那些荣华富贵,我不稀罕做国公府的小姐!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自由!我宁愿去过刀尖舔血、朝不保夕的日子!我这一生,也不是非得要嫁人!你们怕人耻笑,我不怕!我不连累你们,你们把我逐出家门罢,我不在乎!”

玉宵知道,自己并非讨厌顾君琪,她讨厌的是那个逼仄的宫廷,人人的眼睛就只能看着一处,阿谀奉承,尔虞我诈,除了这个就没有别的了。金碧辉煌的宝殿下,埋着尸骨如山的失败者。她不想踏着无辜者的鲜血上位,也不想做上位者的踏脚石。那座宫廷不适合她,她根本无所适从。

一个既不想成功也不想失败的人,到底该如何自处呢?

隐年望着她笑:“妹妹,每每说起这个,你总是特别激动。你变了,你真的变了。也不知是爱情改变了你,还是长大改变了你。我呢,就不同了。你只要操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要担心的可就多了,整个瀚州城都扛在我的肩膀上呢。”

此时一阵青烟袅袅,迷香浓烈,呛人口鼻,在隐年反应过来前,他就已经倒下了。

昏迷前他看见玉宵得意的脸。她好整以暇地说:

“隐年,你要挣你的功名,我要赎我的自由。我们都得证明自己的价值。事成之前,你就老老实实地呆在这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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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容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