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宵,我们要去哪儿?你打算把尸体埋在哪儿?”小牡丹颤颤巍巍地提一盏灯,为玉宵照明,“这里好黑。”
玉宵扛着尸体,血滴滴答答往下流,她的肩头湿漉漉的一片,而她那样坚定而冷酷。
她的心里,仍然在想一个人。才走了几步路,青棠在她心里过了千百遍。
一片寂静里,牡丹忽然说:“玉宵,你一定没有烦恼,像你这样的大小姐,为什么来这江湖漂泊呢?整天这样腥风血雨,打打杀杀,你真受得了吗?”
玉宵想:我也不懂,到底是为什么?这几乎是一种本能,就像鱼潜深水,鸟飞高空,没有道理可讲。
她回答不了,只得说:“江湖没有那么坏,宫廷也没有那么好。”
兜兜转转,她走到了那间房前,那间她曾借宿过的房间。
“等等。”她喊住小牡丹,转过身,推门而入。
棺材还在。她心中一暖,情不自禁地走近了,慢慢推开棺材板。
棺材是空的,没有那样美丽的“新娘”。
她就这么痴痴地看着,不知道在怀念什么。
“玉宵……”小牡丹催促,“天色已晚了,日光移得好快,我怕雷鸣会派人来查看情况。事不宜迟,我们找个地方,把尸体埋了。”
话音刚落,只听“咚”的一声,玉宵的手一松,尸体躺倒在棺材里。
“玉宵……”小牡丹嗫嚅,“这虽然是个棺材……可会不会被发现啊?”
玉宵看向窗外,喃喃道:“你看,月亮出来了,又是一个月圆之夜呢。”
“月圆之夜?”小牡丹疑惑。
“嗯。你可曾听过白狐公子的传说?你可知他们是如何运送新娘的?被选中的新娘留在白狐公子的殿宇,其他新娘就作为祭品放在棺材里,等着阴兵半夜来抬。阴兵是被种了蛊的行尸走肉,半死不死,似人非人,根本不会开棺来验。他们会把棺材运到远方,没人会发现尸体的下落。客栈一楼的房间大多是有棺材的,二楼没有,你还挺会挑地方……无妨,这也是我一时兴起。”玉宵平静地娓娓道来,“你说得很对,外面说不定已经有人盯梢了,所以我们不能大张旗鼓地把尸体抬出去埋掉,破绽百出。你容我想一想,一会该怎么办。”
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兰蘅一把推开门。
她的面容颇为焦急:“玉宵,你没事,太好了,我实在不放心,这就跟来了。你把纸条扔桌上了,还好,我赶上了。”
玉宵面色一霁:“兰蘅,是你,我正想跟你商量。雷鸣虎视眈眈地要杀我,说不定又要使出‘梦中杀人’那一招,只可惜,他没有得逞。”
“梦中杀人?”兰蘅若有所思地点头,“我记得,他声称自己做了杀人的梦,那些人就在千里之外死掉了,时人引为奇闻。”
“其实一点也不神秘,什么杀人的预知梦,不过是悬赏令罢了。他用这种方式昭示自己的权威,他一开口,根本不缺为他排忧解难的刀。所谓言出法随,就是如此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他的消息是真灵,尊主一出事,他就迫不及待地神化自己,营造一种自己是天命所归的假象。”
兰蘅眉头紧锁,道:“如今你有何打算?”
“不妨将计就计,既然他要我死,我就死给他看。”
“你是说,假死?”兰蘅和小牡丹异口同声。
“我深思熟虑了一番,要想保全我和小牡丹两个人的命,只能如此。小牡丹,你回去告诉雷鸣,任务成功了,我和协助你的杀手坠落悬崖,尸骨无存。客栈往外二里路,正有一个悬崖,此处月黑风高,即使有盯梢的人也很难看清周遭,由不得雷鸣不信。”
小牡丹点头:“那么我就在雷鸣镖局卧底。”
玉宵知她艰险,忙道:“若有任何暴露的危险,保命为上,不必顾忌我,我自有逃脱之法。”
小牡丹重重一点头:“放心吧,我深谙伪装之道。”
“那么一会我们分头行动。小牡丹,你先回去复命,我和兰蘅在这里待到半夜再走。到时候天色彻底暗下来,黑灯瞎火的,谁也发现不了我的踪迹。”玉宵倚在棺材板上,额头沁出细细的冷汗,显是累极。
小牡丹告辞后,兰蘅摸出药瓶,喂她吃了药,她方才好些。
她躺在床上,满心都是青棠。她忘不了那一夜的血腥和疯狂,她中了蛊毒,一边啃噬他的血肉一边对他表白。
她深吸一口气,头疼得厉害,昏昏沉沉的,顷刻就要晕倒。她本是睡不着的,但兰蘅在她身旁,她莫名的安心,就这么香甜地睡了一觉。
兰蘅把她摇醒,小声道:“阴兵来了,我们快躲起来。”
她拉玉宵躲入床底,那么熟门熟路。二人挤在一处,倾听彼此细微的鼻息。
玉宵觉得这一幕异常熟悉,那一夜她可不止偶遇了青棠,她跟顾君琪大闹了白狐公子的殿宇,最后躺在棺材里顺水而下。
他们躲在一具棺材里,正如此情此景。
她是如此专心地聆听兰蘅的呼吸,浑然忘记时间。阴兵如牵线木偶般,僵硬地搬走了棺材。可她听得那么出神,却始终听不见兰蘅的鼻息。
若有,那真的太轻微了。
阴兵走了,玉宵心中一亮,道:“我有个想法……”
她拉着兰蘅,蹑手蹑脚来到了走廊,一队阴兵正在各个房间搬棺材,他们刚开始搬,走廊后半段的房间还没来得及去。
玉宵露出狡黠的笑,她转头看向兰蘅,二人会心一笑。
她们猫着腰来到最后一间房,搬开棺材板,一起躺进了棺材里。
慢慢合上棺材,只留下一条小缝。
静静的等待中,谁也没有说话,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玉宵心生伤感,她默默闭上眼,等待这阵潮水般的心悸过去。
兰蘅回握了她的手,她闻见一阵清幽的兰花香,平和而忧伤。
她忍不住对兰蘅倾吐心事。
“兰蘅,我是不是真的很糟糕?”
“怎么这么说?”
“我最近常常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否则我怎么会失去那么多?一个人孤零零来到这世上,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是自由,爱情,还是名利?”
“你已经拥有一切了,玉宵,你本人在我眼里也是十全十美、毫无缺陷的。”
“我是不是应该反省?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爱人要杀了我?朋友为我而死?怎样才能避免悲剧发生呢?”
“不,玉宵,那是人生……是避无可避的命运。你没有错,也许,每个人都没有错。你不需要反省,只要坚定地做你自己就好。没有人要怪你,他们凭什么怪你?”
“十全十美?我当真是十全十美吗?为什么我不停地挣扎,如陷泥沼?出生时我就衔着金汤勺,荣华富贵于我是指间流沙,不屑一顾。如今我一夜成名、家喻户晓,似乎得到了一切,可我还是这么空虚、这么迷茫。这些年来,我眼高于顶、自诩一流,可我还是失去了爱人和朋友。我最想要的自由,依然悬而未决。即使身处江湖,我仍有画地为牢之感。”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自由会是悬而未决的?”
“我是在如来佛祖的五指山中出生的,旷野千里,四下无人,但你知道,无论你怎么翻,都翻不出这座五指山,任你神通比天高,都只不过是在他的手心里撒野而已。一旦这五指山收紧,你就永无出头之日。若我生来无知,倒也无妨,偏偏我知道,我一直知道,哪怕看不见,那座五指山就在这里,不知何时会给我灭顶之灾。”
“玉宵,你在说沈国公吗?他就是你的五指山吧。我明白,你虽然厉害,却不是他的对手。他能决定你的婚嫁,决定你未来的夫婿,决定你一生的命运。可叹这世间就是如此,谁也越不过父母之命。但我始终认为,只有自己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只要有一线生机,就有翻盘的希望。总有一天,你能翻过那座山,找到你想要的自由。”
阴兵如期而至,将棺材往外抬。玉宵的心定了定,如此便可掩人耳目,雷鸣做梦也想不到,她就藏在棺材里。
过了约半个时辰,阴兵停了下来,在小溪边休憩,那是一处阴森的墓地。
趁此机会,玉宵和兰蘅逃之夭夭。
客栈人多眼杂,肯定是回不去了。兰蘅便带着她来到悬崖下的小门前,门前有两座石兽,似是地下墓地的入口。
开门后果然是狭窄墓道,兰蘅擦亮火折子,带着玉宵七拐八拐,轻车熟路地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来到一处木门前。
把门一推,便是明亮馨香的光景。
这里是一座宅邸的后厨,灶上还热着鸡汤,咕噜咕噜地吐着水汽。
兰蘅击了击掌,招呼道:“蝉衣,辛夷,来见见风袖楼的新主人。”
一玄一黄两道身影应声而来,他们先是对兰蘅作了一揖,再把目光转向玉宵。
映入二人眼帘的是一位清瘦而秀丽的少女,身形颀长,气度从容,虽未言语,眼中却有淡淡的威严。
她的眼睛酷似狼目,有种说不出的孤傲冷静,让人油然而生敬畏之心。
兰蘅推了推她的手臂:“快把我交给你的令牌拿出来,以后你就是这里的主人。”
玉宵闻言,才迷迷糊糊地从怀中掏出令牌,向二人一出示。
二人见状,互看一眼,单膝点地,朗声道:“参见大人。”
玉宵忙把二人扶起来,哭笑不得地想:这阵仗我还是第一次见,幸好没有叫我“楼主”或“主人”这么尴尬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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