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是清粥小菜，姜雪洇食不知味。
“小姐，”青黛匆匆回来，“婢子去了竹心院。”
姜雪洇放下玉箸，目光着急看向她：“澈儿如何？”
“少爷，看着是醒着的，”青黛斟酌着措辞。
“但精神头很差，小脸蜡黄蜡黄的，婢子跟他说话，他反应也有些慢。伺候的是王妈妈，还有两个眼生的小丫头，看着不太尽心。王妈妈见婢子去，脸色不太好看，只说少爷染了风寒，需要静养，不宜打扰太早久。”
“染了风寒？”
前世，王氏就是用这个借口，将澈儿一步步隔离、冷落，直至称病重送走。
“你可看清了屋里的炭火？用的什么药？饮食如何？”
青黛回忆道：“屋里炭盆倒是有，但烧的是最次的杂炭，烟大得很，呛人。药味闻着是寻常的驱寒药，但婢子没见着药渣。至于饮食。”她顿了顿，“婢子瞥见小丫头端进去的早膳，只有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和一小碟咸菜。”
“啪！”
姜雪洇手中的茶盏重重落在桌面上。
稀粥咸菜？染了风寒的孩子就吃这个？
“知道了。”她的声音冷得像冰，“青黛，你做得很好。”
保护幼弟，刻不容缓。
直接去抢人？不行，现在她羽翼未丰，王氏掌控着内宅，父亲只会偏信王氏。
前世，在她出嫁前，母亲留下的一个忠仆——张嬷嬷，因为得罪了王氏，被寻了错处打发到庄子上去了。
张嬷嬷是母亲的陪嫁，对母亲忠心耿耿，且性情刚直，有一手好厨艺和调理身子的本事，更重要的是，她有个儿子在庄子上做管事，有些拳脚功夫。
“青黛，你立刻悄悄去找外院管事的赵二，就说……”她压低声音，快速吩咐了几句。
赵二是府里少数几个还念着母亲旧情、对王氏阳奉阴违的老实人，前世曾暗中帮过她一点小忙，如今正好利用。
“让他务必在今天之内，把西郊庄子上的张嬷嬷，以府里缺人手、少爷病中需老成嬷嬷看顾的名义调回来，记着，要快，要隐秘，别让正院那边察觉。”
青黛虽然不明白小姐为何突然要调一个庄子上的老嬷嬷，但还是乖乖照办：“婢子明白！这就去办！”
看着青黛匆匆离去的背影，姜雪洇的心稍稍安定一分。
张嬷嬷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可靠、也最能名正言顺接近澈儿的人选。有了她在澈儿身边，至少能保证饮食安全，也能震慑那些不尽心的下人。
解决了弟弟问题，姜雪洇的目光落回到书案上那张墨迹已干的嫁妆单子上。
她唤来另一个还算忠厚的小丫鬟碧桃。
“碧桃，去正院传个话，就说我昨夜梦魇缠身，梦到母亲在九泉之下孤苦无依，提及她生前留下的许多物件散佚无踪，心中悲痛难抑，想请夫人过来一趟，有些关于母亲遗物的事情，想当面请教请教。”
碧桃应声去了。
她在赌，赌王氏做贼心虚，赌她对母亲嫁妆的贪婪，更赌父亲对“嫡妻遗物”这层颜面的在意。
王氏来得比预想中快。
珠帘一响，一股混合着脂粉和名贵熏香的气息便涌了进来。
王氏穿着一身簇新的绛紫色缠枝牡丹纹锦缎褙子，头戴赤金点翠步摇，脸上堆着惯常的的慈和笑容。
“哎哟，我的雪洇儿，这是怎么了？听碧桃说梦魇了？可是身子不适？”王氏快步上前，作势就要拉姜雪洇的手。
姜雪洇不着痕迹地微微侧身，避开了她的触碰，只抬起一张苍白脆弱的小脸，眼圈泛红，泫然欲泣的模样：“母亲……”她声音哽咽，将一个旧香囊紧紧按在心口，“女儿昨夜梦到娘亲了。”
那是姜雪洇生母的旧物。
王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厌烦和警惕：“唉，可怜的孩子，定是思念你娘亲了。逝者已矣，你要看开些，保重身子要紧。你娘亲在天有灵，也盼着你好好的。”
她说着冠冕堂皇的安慰话。
“母亲说的是，”姜雪洇垂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冰冷，“只是娘亲在梦里，一直指着一些箱笼物件，神情凄惶，似在诉说她的东西，不见了。女儿醒来，心中实在难安。”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看向王氏，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和依赖，“母亲掌家多年，最是清楚府中事务。女儿斗胆，想问问母亲，可知道娘亲当年留下的嫁妆，具体都有些什么？如今又收在何处？女儿想整理一份单子，每逢祭日也好焚化给娘亲，让她老人家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知道女儿没有忘记她。”
嫁妆？这小蹄子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王氏面上笑容不变，心里却警铃大作。
林氏那个死鬼留下的嫁妆，丰厚得令人眼红，这些年她早已通过各种手段，将其中大部分值钱的田庄铺面都悄悄划到了自己名下，或是代为打理，实则收益尽归己有。
剩下的那些笨重家具、旧衣料等不值钱的玩意儿，才堆在府库角落里吃灰。
这小丫头片子以前唯唯诺诺，从不敢过问这些，今日怎么突然开窍了。
“这……”王氏故作迟疑，叹了口气，“雪洇儿啊，你娘亲去得早，那时你还小。她的嫁妆单子，这些年几经搬迁，又逢府库整理，唉，怕是有些散佚了。至于东西，自然都好好收在府库里呢。不过都是些旧物了，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操心这些做什么？母亲替你保管着，等你将来出嫁，自然会给你添置一份厚厚的嫁妆，风风光光地出门子。”
又是这套鬼话，前世她就被这话糊弄了一辈子。
“母亲，女儿知道您是为我好。只是这毕竟是娘亲留给女儿和澈儿的一点念想。女儿昨夜梦中，娘亲那凄惶的眼神，女儿实在…实在无法安心。”她将手中的旧香囊往前递了递，“女儿只求能知道娘亲究竟留下了些什么，哪怕只是一份单子也好。女儿可以自己抄录一份，不劳烦母亲的。”她语气卑微，却带着坚持。
王氏看着姜雪洇那双含着泪的眼睛，心里莫名地有些发虚。
这小贱人今天怎么如此难缠？
若是传出去，说她这个继母苛待原配子女，连亡母遗物都不让过问，于她的名声和姜家的脸面都大大有碍，老爷最看重这个！
她眼珠一转，权衡利弊。
一份单子而已，给她看看也无妨。反正真正值钱的东西早就转移了，库房里那些破烂，单子上写得再清楚她也翻不出花来，正好堵住她的嘴，显得自己大度。
“唉，你这孩子，一片孝心，母亲岂能不依？罢了罢了，我这就让人去取你娘亲当年的嫁妆单子副本来给你瞧瞧。不过，”她话锋一转，带着警告，“库房里东西杂乱，你身子弱，就别亲自去折腾了。看看单子，了却心愿就好。至于那些旧物，母亲自会妥善保管，将来都是你的体己。”
“多谢母亲成全。”姜雪洇立刻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起身就要行礼。
王氏心中得意，假意扶住她：“快坐着，一家人何必客气。”
不多时，王氏身边的刘嬷嬷捧着一本陈旧的册子进来了。
册子封面有些破损，纸张泛黄，显然是很久无人问津了。
王氏接过册子，假意翻看，实则飞快地扫了几眼，确认上面记录的都是一些不甚值钱的田庄、几个早已倒闭或经营不善的小铺面，以及一些笨重的家具、普通布匹、过时的首饰等，才放心地递给姜雪洇。
“喏，雪洇儿，这就是了。你娘亲的东西都在这儿记着呢。你且看看吧，也算全了你的孝心。”
姜雪洇双手接过册子，珍重地抱在怀里，对着王氏深深一福：“女儿谢过母亲。”
“好了，看也看了，快收起来吧。你这脸色还是不好，多歇着。母亲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她一刻也不想多待，生怕姜雪洇再提出什么要求。
“母亲慢走。”姜雪洇恭顺地送她到门口。
直到王氏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姜雪洇脸上的恭敬和乖巧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冷厉。
她快步回到书案前，将王氏给的那份嫁妆单子与自己默写的那份并排摊开。
目光快速扫过。
果然！
王氏给的单子上，母亲名下最值钱、位置最好的几处京郊良田、位于京城繁华地段的两间旺铺、以及几匣子成色极佳的上等珠宝、古玩字画统统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些边角料似的产业和一堆不值钱的杂物记载。
拿到了，这就是证据。虽然只是一份被篡改得面目全非的单子，但它至少证明了王氏手里有副本，这就够了。
她小心地将两份单子都收好，藏入妆奁最隐秘的夹层。
“小姐，”青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激动，“张嬷嬷回来了！赵管事动作快，人已经带到角门了，说是府里调回来伺候少爷的老嬷嬷。”
姜雪洇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真切的暖意。
就在这时，外院传来一阵喧哗。
“老爷回府了！”小厮的传报声清晰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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