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关上，将刘家那栋小楼里残留的悲伤与沉重短暂地隔绝在内。车外的空气冰冷而干冽，吸入肺里带着刺痛感。
林清泽发动车子，暖风缓缓吹出，驱散着玻璃上的薄雾。她熟练地挂挡，方向盘转动，车子平稳地驶出小区，汇入夜晚稀疏的车流。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空调出风的细微声响。
路灯昏黄的光线透过车窗，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林清泽目视前方，双手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她沉默地开了一段，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精疲力尽后的沙哑：“……太突然了。真的……一点预兆都没有。”
副驾驶座上，陈停云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霓虹灯光在她眼底流淌，却照不进深处。“嗯。”她应了一声，声音很轻，像叹息。“是啊……太意外了。”
又是一阵沉默。车轮压过路面接缝，发出规律的轻响。车里只剩暖气口的小小噪声。
“这段时间，”林清泽再次开口，沉重又心痛。“我们得多去看看照野。她那个样子……我真怕她一个人撑不住。”
“我知道。”陈停云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来，落在车内昏暗的仪表盘光线上。“我会常去。川川也在，总会好一点。”
车在一个漫长的红绿灯前停下。引擎怠速的声音嗡嗡作响。
林清泽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着，视线望着前方跳动的红色数字，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以前也是。小时候，我爸我妈忙，刘叔刘婶也老是加班。照野一个人在家怕黑，清川就老是……半夜偷偷从家里溜出去，跑到对门找照野。”
她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里带着苦涩的温情。“第二天早上，多半是被刘叔抱着送回来。我妈说了她好多次，骂也骂过，罚也罚过，她就是不改。当面答应得好好的，一到晚上，估摸着我们都睡了，又偷偷摸摸溜出去。”
陈停云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后来……我妈大概也懒得管了。”林清泽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反正她也不是跑别的地方，就是去对门。刘叔刘婶也喜欢她，就当多了个女儿。也就……随她去了。”
“林阿姨……”陈停云的声音平静无波，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总是更纵容清川一些。”
林清泽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绿灯亮了，她缓缓踩下油门。“是啊。”她应道，声音里听不出是认同还是别的什么。“但清川……她一直是个好孩子。心思单纯，没什么杂念。”她顿了顿，补充道，“照野也愿意护着她。”
车子驶过几个路口，周围的景物逐渐变得熟悉，靠近陈停云现在住的地方。
在一个十字路口，红灯再次亮起。林清泽踩下刹车，车子稳稳停住。
她转过头，看向副驾驶座上的陈停云。车窗外的霓虹灯光在她侧脸上投下变幻的色彩，却让她的眼神显得更加深邃难测。
“停云，”林清泽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被引擎声掩盖，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你那边……查出来什么了吗？”
车厢内暖气好像停止工作了。
陈停云没有立刻回答。她依旧看着前方，但眼神焦距并没有落在任何具体的物体上。过了几秒钟，她才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嗯。”一个单音节的回应，却重如千钧。
林清泽的呼吸屏住了一瞬，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收得更紧。“……是什么？”
陈停云微微侧过头，目光与林清泽的在昏暗的光线中短暂交汇。她的眼神冰冷而锐利，像淬了寒冰的刀锋。“那笔钱。市七小后期追加的设备款。”她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明面上走完了所有招标流程，中标公司资质齐全。但最终，超过百分之六十的款项，分三次，汇入了那个‘明德教育咨询’的账户。”
林清泽的心脏猛地一沉。
“我顺着‘明德’注销前最后的资金流向查了。”陈停云继续道，语速不快，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其中最大的一笔，转进了一个私人账户。开户人信息是假的，但取款记录和部分消费轨迹……指向了一个你我都认识的人。”
她停顿了一下，报出了一个名字。
林清泽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褪尽，几乎是脱口而出：“……怎么会是他？！他……”她猛地收住声音，胸口剧烈起伏，难以置信地看向陈停云。
陈停云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早已料到她的反应。“账本上的记录，和银行流水能对上。虽然隐蔽，但不是无迹可寻。”她淡淡地说，“而且，不止这一笔。更早之前，还有其他项目，数额更小些，但手法类似。‘明德’像个中转池，脏水进去，洗干净再分流出去。”
红灯跳动，变成了绿色。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按了一下喇叭。
林清泽猛地回过神，仓促地踩下油门，车子有些突兀地冲了出去。她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响声，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道路，眼神却是一片混乱的惊涛骇浪。
陈停云也不再开口，重新将视线投向窗外。车窗玻璃上，模糊地映出她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和窗外流动的光影重叠在一起，显得有些不真实。
车子最终驶入那个高档小区，在地下停车场停下。引擎熄火，周遭瞬间陷入一片寂静，只有停车场的照明灯发出单调的白光。
“到了。”林清泽解开安全带，声音有些发紧。
陈停云也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立刻下车。她坐在那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安全带的金属扣，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沉默在狭小的车厢里蔓延。
过了十几秒，陈停云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转过头，看向林清泽。她的目光没有直接对上林清泽的眼睛，而是落在她握着方向盘的手上，语气听起来尽量随意，甚至带上了点刻意的轻松，但语速比平时稍快了一点点。
“挺晚的了。”她说，“上来坐坐？喝杯水再走。或者……干脆别走了，跑来跑去的麻烦。客房是现成的。”
她说完，视线才抬起来，快速地从林清泽脸上扫过，又立刻移开，像是怕看到什么拒绝的神色，手指依旧无意识地抠着那个安全带扣。
林清泽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她没想到陈停云会突然邀请。她们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夜晚。那种熟悉又陌生的、带着点紧张和不确定的感觉悄悄弥漫开来。
她看着陈停云看似平静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紧绷的侧脸，看着那双在停车场冷白灯光下显得有些疏离，却又藏着熟悉的期待的眼睛，拒绝的话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没有说出口。
“……好。”林清泽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比想象中要平静。“那就……打扰了。”
陈停云抠着安全带扣的手指停了下来。她极轻极快地吐出一口气，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更紧张了。“嗯。”她应了一声，推开车门，“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走向电梯间。脚步声在空旷的地下停车场里回荡，清晰得有些刺耳。谁也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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