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该起了。”
苏云卿几乎是在叩响第一声时就睁开了眼。
此时天刚蒙蒙亮,正是寒气最重的时候。
她一夜未眠,只是在椅子上蜷缩着假寐,身上的被子裹得紧紧的,却依旧觉得寒气从四面八方往骨头缝里钻。
她迅速起身,将被褥叠好,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旧袄裙,走过去开了门。
是昨晚那个管事太监,身后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小内侍,一个端着铜盆热水,一个捧着几件叠好的素色衣物。
“姑娘歇得可好?”管事太监脸上笑容如常,眼神却锐利地扫过屋内,瞥见椅子上那件孤零零的狐裘和摆放整齐的被褥后,目光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苏云卿:“尚可,多谢公公。”
管事太监示意道:“这是给姑娘备的换洗衣物。料子寻常,但干净暖和,请姑娘梳洗更换,一刻钟后,督主在静思堂正厅见您。”说完便领着人退了出去,再次将空间留给她。
苏云卿走到盆架前,温热的水汽氤氲上来,缓解了脸上的紧绷感。
她快速洗漱完毕,走到床边看向那叠衣物。
灰青色的棉布袄裙,颜色寡淡,毫无纹饰,但触手柔软厚实,里面甚至还有一套细棉的里衣和一双新的布袜。
这比她昨日那身被推搡得脏污的单薄旧衣好了太多,没有任何犹豫,利落地换上了这身新衣。
衣服尺寸大致合适,只是略有些宽大,显得身形更纤细瘦弱了些。
整理好自己后,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出去。
清晨的庭院很是清冷,她依着昨日的记忆,绕过回廊,走向静思堂的正门。
门口守着的两个护卫看到她过来,并未阻拦,其中一人无声地推开了厅门。
正厅里比外面要暖和些,地龙烧得正旺。
陈设却异常简洁,甚至可以说是空旷。
正面墙上挂着一幅“静”字,笔力苍劲,透着一股冷硬的力道。
下方一张紫檀木长案,案上除了笔墨纸砚,便只有一盏正袅袅冒着热气的清茶。
裴寂并未坐在案后,而是站在一扇敞开的窗边负手而立,望着窗外一株枯瘦的老梅。
他穿着昨日那身深紫曳撒,外罩的狐裘换成了墨色锦缎,衬得其面色愈发白皙,侧脸线条冷硬。
他仿佛没听到她进来的动静,仍专注地看着窗外。
苏云卿在离他约一丈远的地方停下,垂首静立,没有出声,厅内静得能听到她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
过了不知多久,裴寂才缓缓转过身,目光在她身上那套灰青袄裙上停留了一瞬,没什么表示。
“睡得着吗?”他问,声音平缓,听不出是关心还是嘲讽。
“睡不着。”苏云卿老实回答。
在他面前,伪装似乎毫无意义。
裴寂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唇角勾了一下:“睡不着就对了,记住昨晚那种冷和恨,它们比任何安神香都能让你清醒。”
他踱步到长案后坐下,端起那盏茶,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咱家这儿,不养闲人,更不养废物。你想活,想拿回东西,可以,但得证明你对咱家有用。”
苏云卿抬起头看向他:“我能做什么?”
“你能做的很多,取决于你有多想。”裴寂吹了吹茶水,呷了一口,动作优雅,“但首先,你得学规矩。不是宫里那些虚头巴脑的礼仪,是咱家这静思堂,这无字府的规矩。”
他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规矩一,绝对服从。”
“规矩二,不该问的不问。”
“规矩三,让你学的,拼死也要学会。”
“规矩四……”他顿了顿,目光冷冽地投向她,“一旦进来,除非死,否则绝无可能离开。”
他的语气始终平淡,却字字千钧,“听懂了吗?”
苏云卿袖中的手微微攥紧,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懂了。”
“很好。”裴寂身体微微后靠,倚在椅背上,“从今日起,会有人教你识字、算数、看账、记路、认人,还有察言观色。你以前在国公府学的那点诗词歌赋、女红管家,在这里,全是垃圾,统统忘掉。”
苏云卿心中微震,他竟对她过往如此了解。
“咱家会给你最好的先生,最严的管教。”裴寂继续道,“学得好,有饭吃,有床睡,学不好……”
他轻笑一声,没说完,但那未尽之语比任何威胁都令人胆寒。
这时,门外传来管事太监恭敬的声音:“督主,秦嬷嬷来了。”
“进来。”
厅门再次被推开,一个穿着深褐色棉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刻板的老嬷嬷走了进来。
她大约五十上下年纪,背脊挺得笔直,眼神锐利至极,进门后先向裴寂行了一个标准无比的礼,动作干脆利落,“督主。”
裴寂略一颔首,指向苏云卿:“就是她,交给你了。三个月,我要看到成效。”
秦嬷嬷的视线立刻投向苏云卿,那目光从头到脚,像是用尺子丈量一般严格。
她微微皱了下眉,似乎对苏云卿的瘦弱并不满意,但还是干脆地应道:“老奴遵命。”
裴寂摆摆手,示意她们可以退了。
秦嬷嬷立刻转向苏云卿,“姑娘,请随老奴来。”
苏云卿看了一眼重新拿起一份文书翻阅、似乎已当她不存在了的裴寂,抿了抿唇,跟着秦嬷嬷走出了静思堂。
出了门,秦嬷嬷脚步不停,一路无话,带着她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一处僻静小院,院里已有两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垂手等着。
“自今日起,你上午学文、算、记,下午习体、术、辨。每日卯时起,亥时息,无休。”秦嬷嬷在一间摆满了书架、算盘、地图、以及各种奇怪器具的屋子前停下,毫无波澜地宣布了残酷的日程。
她指着那两个小丫鬟:“这是春桃,夏禾,她们负责你的起居,也是你的伴读和监督。”
两个小丫鬟立刻朝苏云卿行礼,动作标准,眼神却同样带着怯生生的敬畏。
秦嬷嬷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薄册子递给苏云卿:“这是今日上午需背下的《千字文》后三百字,午膳前,老奴会来考校。错一字,午膳减半,错五字,今日无膳。”
她又指向墙上一张非常大的京城坊市图:“这是今日需记下的西城三十六坊名称与大致方位,同样,午膳前考校。”
最后,她指向桌上一把老旧算盘:“这是今日需熟练的珠算口诀‘九归’,学会,并打顺一遍。”
交代完毕,她不再看苏云卿瞬间惨白的脸色,只对两个小丫鬟道:“看着点。”便转身离开了。
苏云卿拿着册子,看着墙上天书般的地图,以及算盘,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
这根本不是学习,这是摧残。
春桃端上一杯温水:“姑娘,先喝口水吧,秦嬷嬷她,她说到做到的。”
夏禾则已经乖巧地站到了地图前,“姑娘,奴婢……奴婢可以先帮您念一遍坊名……”
苏云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决绝后的平静。
她接过水杯,却没有喝,只是放在桌上,然后径直走到地图前,声音很是坚定:“好,你念,我从第一个开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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