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纸百合

将近二十分钟后,屋内的台灯熄灭,房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白衬衫,戴黑框眼镜的男人,手上拿着一个老式热水壶,像是正要出门去打水。

“许老师!”宋怀晏朝他打招呼。

那人愣了一下,站定在那。

“你们……是学生的家长吗?”他打量着来人,似乎也不太确定,毕竟两人来着年纪不大,但倘若结婚早的,小孩确实也能上小学了。

“许老师。”宋怀晏上前几步,朝他伸出手,“我算是,你的学弟,也是这个学校毕业的,我叫宋怀晏。”

“宋怀晏……”许嘉辰礼貌性同他握手,凝眉思索着。

“哈哈,我这样的小透明学长自然没什么印象。”宋怀晏笑起来,“学长的名字我可是从小听到大啊!”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许嘉辰似乎对这样的寒暄习以为常。

“我这有一些东西,要转交给你。”宋怀晏看着他,嗓音温和平静。

许嘉辰的屋子简洁整齐,除了桌柜床椅,几乎没有其他多余的陈设,床前的办公桌上都是书册和文件,桌面上还摊开着一本教案。

门卫大叔说许嘉辰来学校工作六年多,一直住在教工宿舍,一心一意都在教书育人上,明明人长得周正,性格又好,却三十多岁了也还未成家。

三人都没有坐,沈谕抱胸靠在门口,宋怀晏站在许嘉辰对面,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两样东西递给他。

一支陈旧的钢笔,一个破旧的钱包。

徐嘉诚整个人身形明显僵了一下,神情恍惚。

“他……”他张了张口,唇色已经发白,“它们……怎么会在你那?”

“这个说来话长。我的师父,从前是镇上药铺两不宜的老板,她有个朋友,是诸事堂的老板。”宋怀晏解释,“赵斌他,没有其他直系亲人了,所以他的后事是几个亲戚一起操办的,很多东西他们怕不干净,就让诸事堂的平叔带走处置了,平叔也已经过世多年,他的遗物大多放在两不宜,我也是最近整理旧物的时候才看到的。”

沈谕微微侧头看他,宋怀晏说的当然不是实话,钢笔是他们从学校边上的路上挖出来的,钱包则是今天上午,他们从从赵斌家那废弃的老宅基地里找出来的。

许嘉辰站在那,静静听他说着,然后缓慢地,有些迟钝地接过了那两样东西。他的压抑着手指的微颤,指尖在钢笔上轻轻摩挲着。

钢笔被宋怀晏仔细擦拭过,已经没有了泥土的痕迹,但生锈的地方没法复原。

“这是我母亲送给我的钢笔,她从前是语文老师。”许嘉辰看着手上的钢笔,目光柔和,“斌哥……赵斌当年……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将我从深渊拉了回来。这支钢笔曾经对我很重要,但我渐渐不用再依靠它,我已经有勇气自己走下去了……可我不知,我能帮到他什么,那时候,我真的希望他能,重新回到学校,哪怕这这是虚无缥缈的希望。”

他脸上还是淡然平静的样子,但说话断断续续,停顿了好几次。

“我想,对赵斌来说,这也是十分重要的东西。”宋怀晏轻声道,“他一直带在身上。”

许嘉辰将钢笔放下,目光落在那个黑色的皮质钱包上,右下角一个“斌”字,是当年流行的那种定制名字的款。

打开钱包,里面几张旧版纸币边角已经发霉,右侧的透明夹层里,夹着几张名片,最底下,压着一张照片。

许嘉辰僵立在那许久,像是呼吸也随着停滞了,他迟钝地抬手抹上脸庞,触到了一抹湿意。

那是一张三寸大小的钱包照,早已经褪色发黄。

是赵斌当年用手机拍下的,那张自拍照。

照片中的许嘉辰堪堪抬眼面对着镜头,目光中带着惊讶和无措,比他高半个头的赵斌仰着头,眉骨处的伤疤让他看起来有几分冷硬,露着虎牙的笑却透着一股少年人的不羁和张扬。

许嘉辰在窗前坐了下来,这些年在身上一层层描绘出的镇定平和之色,在这一刻如同岩壁上风化的彩绘,被风轻轻一吹便簌簌落了下来。

他拿出一个老旧的牛皮纸信封,慢慢将钱包和钢笔放进去。

“许嘉辰。”宋怀晏突然叫他的名字,“你知不知道,赵斌是怎么死的?”

许嘉辰动作一顿,手指按在信封口上,慢慢开口:“当年,这件事情传到我们学校,已经是一个礼拜之后。”

他的目光垂下,似是落进了那久远的回忆里。

“据说,他那时候交了一个女朋友,温柔漂亮,家世也很好,他打算退出帮派,跟她好好生活。但就在那段时间,他从前的一个兄弟,因为女友被另一个帮派的人欺负了,找他去帮忙,两个帮派约战火拼,结果……”

“他没有女朋友。”宋怀晏忽然开口打断,“那是他为了退出帮派找的理由。”

许嘉辰怔愣抬头。

“你怎么……知道?”

宋怀晏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只是问他:“许嘉辰,你为什么,要当数学老师呢?”

许嘉辰将信封放进抽屉里。

“我的母亲,是语文老师……”他重复了刚才的话,“但我从前,并不想当老师,因为我母亲,就是因为教学积劳成疾而病逝的。”

“我以前也想不到,我小时候拼命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却会在毕业后,再次回到学校吧。”

许嘉辰缓缓吐出一口气,笑起来。

“高中的时候,我有个室友是和赵斌同村,从他那我才知道,赵斌他,从前学习成绩很好,很聪明。但五年级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落下了太多功课,加上记忆力受了影响,成绩便跟不上了。”

“他的数学老师,曾经很看重他,因为他奥数年年拿奖,可生病之后,他连课上的题目都完成不了。老师起初还给他补课,可后面渐渐觉得力不从心,就劝他休学自习。赵斌休学了一个学期,换了班级和老师,依旧跟不上五年级的进度,就又休学了一学期,之后,便是留级。”

“他其实……很聪明。”许嘉辰停顿了下,声音似是被什么哽住,“就算那场大病之后,也没有比常人差多少。可那些曾经对他抱有期待的人,见不得一个天才变成凡人,他们先对他失望了。没人愿意花时间在一个平庸的人身上,最后,连他自己也放弃了。他放弃了读书,放弃了自己。”

“他的体能也不错,本想转做体育生,可体育老师成了唯一劝他好好学习的人……后来,他才入了帮派。”

“他本该,文武双全。”

许嘉辰低下头,眼眶通红,眼泪却没有再流下来。

“太晚了,我知道的太晚了。我什么也没能帮到他。”

宋怀晏侧过身,看向窗外:“所以,你回来当了数学老师,是想弥补遗憾吗?”

“无论怎样,过去的事,都没法弥补了……”许嘉辰低低说着,“人死了,便什么也改变不了了。”

“你相信人有轮回吗?”宋怀晏问。

“我不知道。”许嘉辰回答,“若是有轮回,这么多年,他应该早就,往生了吧……”

“嗯。”宋怀晏低声应道,“他该做一场好梦,告别这个人间。他会有新的一生。”

他看到窗台上的玻璃花瓶里,插着一束纸折的百合,洁白而纯粹,是这个冷清单调的房间里,唯一的装点。

赵斌的墓前,每年都会有一束这样的纸百合。

他死在十三年前的这一天。

*

回到诸事堂的时候,宋爱国正劈到第九十五跟竹条。

“怎么这么慢?”监工宋怀晏蹲下身检查着那一堆竹条,指腹捻过毛糙的竹节,眉头直皱,“不合格,重来。”

“万恶的资本家!你看我手都磨破了!”宋爱国伸出自己爪子,哇哇大叫。

“怪我。”宋怀晏叹了口气,“怪我不够诚心,没能求佛祖把你留在学校。”

宋爱国原本以为宋怀晏还有那么点不值钱的良心,听到这,立马扔下手上的竹条,气的原地打转。

“我不干了!谁爱做谁做!”他看了一眼沈谕,气冲冲往外走。

“不干活今天可没饭吃啊!”宋怀晏不轻不重道。

“我去找徐爷爷!不回来吃了。”宋爱国一副老子不跟你们玩了的表情,“嘭”地关上了后门。

宋怀晏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脚边那一堆已经削平节疤、对半劈开的竹片,在尚有余温的小板凳上坐下,他拿起竹刀接着劈竹条。

竹刀厚重,在他手里却显得轻巧灵活,手起刀落间,伴随“刺啦”的声响,竹子向下开裂分成一根根粗细均匀的竹条。

沈谕站在边上看了一会,问:“这个用来做纸扎?”

“嗯。”宋怀晏手上不停,身边已经劈好了三堆长短和粗细不同的竹丝竹条。

“很难?”沈谕眉峰轻挑。

“或许,对你来说不难。”宋怀晏收刀停下,似是思索了一下,递给沈谕,“试试?”

于是他很快收获了一个能干手巧的免费劳工。

他的小师弟虽然做不了洗衣做饭这种活,但在某些方面确实是天赋异禀,比如练剑,比如劈竹,那叫一个手稳力匀,准确利落。

宋怀晏借着指点的名义在一旁指指点点了一会,觉得没什么好操心的了,就从屋内搬了各色纸张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开始裁纸。

下午,宋爱国风风火火地回来了,怀中抱了大包小包的东西。

“喏,这个是徐爷爷给你的,今年的新茶,还有张奶奶做的绿豆糕。”

他把一个绿色罐子和两个纸包放在石桌上,手里还有一个牛皮纸袋,塞得鼓鼓囊囊的,隔着老远就飘出糖炒栗子的清香。

“这糖炒栗子张奶奶只给我一个人。”他摸了一颗栗子美滋滋吃起来,“对了,徐爷爷说今年还是一样,要一艘大船。”

“嗯,在准备着了。”宋怀晏答了一声,“你张奶奶这次怎么没留你到晚饭?”

“徐爷爷最近身体不太好,要早些休息了。”宋爱国转头瞥了眼在削竹条的沈谕,看到地上码得整整齐齐的几堆竹条,不由睁大了眼睛。

“这些,都是他削的?”

“不然呢?还有田螺姑娘帮我不成?”宋怀晏故意拖长调子,阴阳怪气中带着点得意,“看看,这粗细,这成色,这水平,厉不厉害?”

宋爱国看着劈得又细又长,打磨得光滑匀称的竹丝,扭开脖子,坐在石凳上“嘎巴嘎巴”地吃栗子。

“师弟,你别削竹条了,过来帮我裁纸吧。”宋怀晏笑了笑,转头对沈谕,“我教你扎纸船。”

沈谕还没应声,宋爱国“噌”地站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朝宋怀晏喊道:“你你,你要教他?”

“我师弟,我不能教?”宋怀晏理所当然。

沈·田螺姑娘·谕:求夸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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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 纸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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