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祈蹙眉回头，只见池声从悬浮车内置的微型保险格里摸出一个银灰色、约莫纽扣大小的精密仪器，不由分说地递过来：“姓林的家伙有个‘雅好’，喜欢在待客的雾茶里加微量精神舒缓剂，美其名曰‘助眠静心’，实则专门用来钝化访客的思维敏锐度。你拿好，防着点。”
谢祈盯着那枚小巧的检测仪，没接：“池声，你是不是觉得我谢祈的智商跟你那半块压缩饼干一样？这种下三滥的伎俩都看不穿？”
池声的手依旧稳稳地停在半空，笑容半分没减：“我知道你看得穿，你比谁都看得清。但多带个玩意儿——不是你需要它，而是我想给你。”
谢祈的指尖僵了僵，最终还是带着一股显而易见的“怒气”，一把将检测仪夺了过来。
他没再说什么刻薄话，推开车门，长腿一迈站定，走了两步，却又像想起什么，倏地转身，板着脸，用一种发布战时指令般的冷硬语气砸过来：“下次……不许再浪费整整半个标准时去排队买布丁了！你的时间比这宝贵多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应该用在更有意义的地方，比如提升你那被压缩饼干拉低的平均智商。”
谢祈顿了顿，又飞快地补充道：“……还有，布丁记得帮我放进恒温保鲜箱，化了难吃。”
池声在车里笑出声，看着他挺直脊背走进大厦的背影，扬声喊：“知道了！要我等你吗？”
谢祈头也不回地在空中挥了一下手。
悬浮车的智能系统发出柔和光晕，轻声提示：“检测到副驾驶位有物品遗留——限量版能量布丁礼盒一份。”
池声的目光落在座位上那个被主人“遗忘”的精致盒子，低笑一声：“果然。”
他启动悬浮车，引擎发出平稳的嗡鸣，汇入流动的空中停车场：“嘴硬心软的老毛病……等你就是了。”
星核科技大厦顶层包厢。
一块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将中央洲的夜色框住。
窗外，灯火沿着街道脉络铺展成金色星河，摩天楼宇的顶端镶嵌着流动的霓虹光带。
远处的人造星环以缓慢的速度旋转，每一道金属支架都反射着恒星的冷光，与下方人间的暖色调形成奇妙割裂。
包厢内部则异常冷硬。
墙面由哑光的黑色钛合金拼接而成，接缝处嵌着极细的冷白色灯带，光线不向外扩散，只在金属表面晕开一层薄霜似的光泽。
角落的服务台同样是一体化的金属结构，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一块嵌入式屏幕亮着淡蓝色的操作界面。
谢祈一踏入包厢，就被这种从头到脚的冰冷感激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而林董，即星核科技的大股东林坤，一个保养得宜、笑容过分热情的中年男人，正亲自为谢祈斟上一杯氤氲着奇异蓝紫色雾气的液体——那是星核科技引以为傲的待客佳品“雾茶”。
“谢首长，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本人果然比全息投影里的风采更盛十倍！”林坤贪婪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在谢祈清冷俊美的脸庞和挺拔的身姿上流连，“难怪议会里那么多老顽固都被您辩得哑口无言。”
看见这张脸就说不出话来了啊！
谢祈端坐如松，无视林坤的恭维：“林董，客套话可以省了。你的秘书传达的意向是，你对鄙人的法案有战略性投资兴趣，并承诺给予我方难以拒绝的条款。具体条款是什么？战略性又指什么？我需要看到星核科技核心数据库里关于低效人工的具体界定标准和替代风险评估报告，而非……这一杯茶。”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那杯蓝紫色的液体，没喝。
林坤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堆得更满：“哎呀，谢首长真是……雷厉风行！报告当然有，已经准备好了。不过，合作嘛，重在诚意和信任。”他将茶杯又往谢祈面前推了推，“这雾茶可是我们星核的招牌产品，融合了其他星系特有的七种特殊能量，喝一口就能提神醒脑，最适合我们这种每天需要高度专注工作的人。您先润润喉，报告马上呈上。”
谢祈的指尖碰了碰杯壁，脑中闪过池声的警告，以及那枚被他随手塞进西装内袋的能量检测仪。
警惕掠过心头，但林坤的话术滴水不漏，报告也即将呈现，此刻拒绝显得过于无礼和猜忌，有损谈判氛围。
“希望报告的内容，能像林董描述的一样‘提神醒脑’。”谢祈嘲讽道。他随后端起茶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
茶水入口微甜，带着一股奇异的植物清香，滑入喉间并无明显异样。
林坤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拍手：“好！谢首长爽快！”他这才示意助手送上一份光屏文件，“您看，这就是我们初步的构想……”
谈判开始。林坤口若悬河，描绘着人工智能全面接管后高效、无错的美丽新联盟，并承诺给予谢祈推进法案前所未有的资金和技术支持，价格甚至“低到尘埃里”。
“林董的提案，确实令人印象深刻。”谢祈的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特别是这份成本预算，低得简直要突破基本定律了……看来贵司在能源利用效率这方面，取得了连联盟科学院都要为之震惊的突破？”
林坤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而至于您提到的‘全面替代’时间表……”谢祈的手指在光屏上轻点，调出其中一页数据，“贵司能将如此庞大的人口转型压缩在三个标准月内完成，这份魄力让我很是钦佩。只是不知道，林董是否已经为可能产生的数千万失业人口，准备好了相应的社会安置方案？”
“……还是说，在星核科技的规划里，这些被定义为‘低效劳动力’的公民，本身就是可以随时丢弃的耗材罢了？”
林坤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强笑道：“首长说笑了，我们当然有完善的再培训计划……”
“再培训？”谢祈却不急不缓地打断他，“用您提案中这不到总预算百分之零点三的经费吗？林董，即便是最基础的认知植入课程，恐怕也不止这个价哦。”
他边说边站起身，走到全息大屏前，调出边缘星域的实时经济数据。
“让我猜猜，”谢祈背对着林坤，“您真正的计划，是借助法案推行垄断人工智能的劳动力市场，再用低到可笑的价格收购因此破产的中小企业。等到整个星域的经济命脉都握在手中时……”
他缓缓转身：“您就可以坐在星核大厦的顶层，欣赏您亲手制造的、这片璀璨的贫民窟星空了。”
林坤的神色一变。
谢祈却微微一笑：“抱歉，林董。我这个人比较传统，还是更喜欢和脚踏实地的人合作。至于您这份……过于‘前瞻’的提案，还是留给更适合它的投机者吧。”
“首长您啊，真是太谨慎了！”林坤轻咳一声，“进化总是伴随着阵痛，那些被淘汰的‘低效’，不过是必要的代价……”
“代价？”谢祈冷笑一声，放下手中的光屏，指尖轻轻敲击桌面，“林董口中的‘代价’，究竟是多少活生生的人类命运？星核科技的‘低价’，恐怕是要用整个社会阶层的撕裂来支付吧？您这套说辞，糊弄议会里那些被糊住脑子的蠢货或许有用，在我这里……”他双手一摊，“行不通。”
林坤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他盯着谢祈因为言辞激烈而微微泛红、更显昳丽的脸，心中的贪婪和恼恨交织。
林坤不再掩饰，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首长何必这么尖锐？世界不过是非黑即白。我们可以……私下达成更愉快的共识。您这样的人才，这样……耀眼的存在，不该被那些琐碎的伦理束缚。”
不知道是不是林坤说话时喷出的气体带着酒味儿，谢祈猛地感到一阵细微的眩晕。
眼前的景象似乎扭曲了一瞬，耳边林坤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
紧接着，一股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脊椎窜起！
眼前的包厢在迅速褪色、扭曲，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粘稠腥臭，那是曾经在虫族母巢深处，周遭都是冰冷的复眼、撕裂空气的嘶鸣、同伴临死前凝固的惊恐眼神、还有……背后池声沉重而滚烫的呼吸，以及自己嘶哑到几乎失声的咆哮：“左边！池声！快躲开！”
那股濒死的绝望和剧痛感，狠狠攫住了谢祈的心脏！
是那杯茶！
谢祈强忍着那股几乎将他吞噬的疼痛和恶心感，一下子站起身，身后的椅子被他带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林坤！你竟敢……”谢祈的声音因为强忍痛苦而微微发颤，但眼神死死锁定对面脸色微变的男人。
“哎哟！首长，您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林坤立刻换上一副关切至极的虚伪面孔，快步绕过桌子，搀扶住谢祈的腰，“哎呀，肯定是最近太劳累了！快，我扶您去休息室……”
谢祈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粘腻的触感让他联想到虫族滑腻的节肢，他想甩开，但药物带来的精神冲击让他的身体反应慢了半拍，紧接着被强行拖拽回痛苦深渊的无力感和眩晕感变得更加汹涌！
就在林振坤的手指即将解开谢祈衬衣扣子的刹那——
“轰——！！！”
极具穿透力的巨响从包厢外传来，整个顶层仿佛都为之震动了一下，紧接着是刺耳的金属撕裂声！
包厢那扇号称能抵御小型能量炮轰击的合金自动门，如同被巨兽撕咬过一般，向内扭曲、变形、然后被一股沛然巨力猛地撞开！
一辆线条流畅、在疯狂闪烁着幽蓝色能量护盾的黑色悬浮车，以一种极其蛮横的姿态，强行挤进了包厢。
车灯在弥漫的烟尘中射出刺目的光束，精准地笼罩在纠缠的两人身上！
车门向上弹开，池声一步跨出。
他脸上惯常的不正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一种属于联盟统帅的威压：“林董，看来星核科技不仅喜欢在茶里加料，还喜欢对联盟高级议员进行非必要物理接触？需要我调一支宪兵队来，帮你规范一下待客之道吗？”
池声大步上前，一把拨开林坤，扯过谢祈，用自己的身体稳稳地隔在了谢祈和林坤之间。
他侧头，低声安抚对方：“撑着点，布丁化了就不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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