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声的眼神在触及谢祈苍白的脸庞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时，怒火瞬间被担忧浇灭，只剩下焚心蚀骨的焦灼。
他俯身，手臂穿过谢祈的膝弯和后背，一个用力，便将人稳稳地打横抱了起来。
“唔……”谢祈被骤然移动的不适感侵袭，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本能地蜷缩了一下，却无力挣扎。
池声小心翼翼地将谢祈安置在悬浮车宽大舒适的副驾驶座上，迅速拉过安全带为对方扣好。
这下他才转身，平日里总含着慵懒笑意的眼睛，此刻恶狠狠钉在林坤身上。
林坤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池声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林坤。”
他本就长着一张极具正义感的脸，一旦敛去慵懒，那份由内而散的威慑力便铺天盖地涌来。末了，池声只冷着脸补了句：“这事，没完。”
随后不等对方有任何反应，他便“砰”一声重重甩上车门，隔绝了外面令人作呕的一切。
狭小的车厢内瞬间只剩下两人。池声单膝跪在副驾驶座旁的地毯上，一手撑在座椅边缘，附身凑近谢祈。
他终究还是压不下心中翻腾的怒火和担忧：“谢祈！我都给你打过预防针了！那姓林的什么脏东西都敢往茶里放！你怎么就……”
池声话说到一半，看着谢祈紧闭的双眼，纤长的睫毛在毫无血色的眼睑下剧烈颤动，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他直起身，焦躁地翻找着悬浮车内的微型医疗箱和置物格：“水……清醒剂……该死的放哪儿了……”
就在池声慌乱翻找时，衣角猛地被谢祈拽住！
“池声……？”
谢祈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带着一种脆弱的迷茫和痛苦。他的意识显然被药物拖入了更深的泥沼，昔日战场上的恐惧、绝望、濒死的剧痛被药物无限放大、扭曲，仿佛有亿万根针同时刺入他的大脑，让他头痛欲裂，灵魂都在为之颤栗。
池声立刻停下所有动作，他迅速俯身，几乎将耳朵贴到谢祈唇边，声音放得不能再轻：“嗯？”
谢祈的眼睛依旧紧闭着，眉头痛苦地拧紧，他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池声的回应，只是凭着本能死死抓住那片衣角，破碎的呓语断断续续地从他唇间溢出：“……池声……”
池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覆上谢祈紧攥着他衣角的手背，试图传递一点热量，亦或者是力量给对方：“我在，我就在你身边。”
“……”
可谢祈仿佛被更深层的恐惧攫住，身体猛地一颤！
他无意识地侧过头，汗浸的额角蹭到了池声俯低的下颌。谢祈混乱的意识里只剩下一个最原始且最脆弱的念头，他以一种近似哀求的、完全不符合“谢祈”这个身份该有的微弱气音，含糊不清地吐字：“……你……别走……”
沈洛久久伫立在廊道前。
谢祈从未与他谈论过从前，他似乎一直都是活在当下。
在外这几年，沈洛也曾动用过现有的总督权限，在联盟庞大的数据库里反复检索，试图找出关于谢祈曾经的事迹，或是关于自己过去的蛛丝马迹，结果无一例外，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谢祈知道我有与他母亲同样的项链吗？
他当初又为什么要费劲周折来找我呢？
……
沈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对啊！问问天天陪着谢祈的小洛啊！
说干就干，沈洛鼓足劲大喊：“小洛！”
死寂。
无“机”回应。
“……”沈洛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死铁皮罐头又擅自离线摸鱼是吧？好极了……我这就闯进首长的卧室，躺在他的床上睡觉！”
话语刚落！
“愚蠢的碳基生物！你敢！！”
电光火石间小洛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灵活从天而降，它浑身感应器闪烁着愤怒的红色，机械臂末端甚至弹出了高频震荡粒子清洁刷。
虽然这东西对沈洛没什么物理威胁，但人格上的侮辱性极强。
“无赖！粗鄙！还妄想玷污首长神圣的床铺！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联盟卫生条例和基本道德底线的双重践踏！可悲！可耻！”
面对这狂风骤雨般的机械辱骂，有求于“机”的沈总督显然是格外能屈能伸，他瞬间完成了从挑衅者到谄媚者的无缝切换，脸上堆起堪称教科书级的讨好笑容：“哎呀呀，误会，天大的误会！小洛大人！我刚才那是……嗯……是对您的一种另类呼唤！我错了，我深刻反省！你就是如假包换的正版小洛！”
小洛不答，默默将屏幕切换成一个“知道也不告诉你”的傲慢表情，还举起一只机械手，优雅地竖起中指，屏幕随之切换成一行文字：【权限不足，无可奉告。】
“……”沈洛在心里大骂个不停，但表面只能表现得更加诚恳：“您绝对是整个联盟……不！整个银河系最聪明绝顶、集智慧与美貌于一身……呸，是性能与颜值齐飞的正版人工智能之光！谢祈当年把您带回家，绝对是联盟历258……呃……几年来着？总之就是在那个光辉灿烂的年份里，做出的最英明神武的决定！”
小洛怒吼：“是联盟历2589年，第十四标准月十二标准日，标准时间19时32分17秒！”
“对对对没错没错！”沈洛点头如捣蒜，“你懂我意思就好……所以，您一定能告诉我这位睿智的老先生是谁吧？”
小洛机体上的红光终于稳定下来，发出一声模拟人类矜持般的“哼”声：“算你这碳基化合物还有点基本审美。”
它随后才慢悠悠地伸出一支高精度扫描臂，对准了相框。
沈洛大气都不敢出：“所以这位是……？”
不知是不是沈洛的错觉，扫描光束扫过老人面容的刹那间，小洛的动作出现了一丝凝滞，连屏幕上快速滚动的数据流也跟着卡顿了一下，隔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他：“……识别结果为——管家扎克。”
沈洛敏锐地捕捉到了小洛那一闪而过的“焉巴”状态，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他这是……去世了？”
而这一次，小洛这次沉默了更长时间。
它最后才含糊道：“……核心数据库检索相关记录……不完整。无法确认当前状态。”
“可是，”沈洛紧紧盯着小洛闪烁不定的主传感器，“你连谢祈带你回家的时间都能精确到秒，对谢祈生活细节的记录更是事无巨细。而对一个在他身边生活多年的管家……怎么可能没有详细记录？”
“我只能记清联盟历2589年往后的事情，”小洛用清洗光波冲刷了一遍相框，万分烦躁道：“你这是什么碳基生物的愚蠢逻辑！要知道我的核心记忆模块在二十个标准年前遭遇过毁灭性的物理性破坏！并且没有得到及时修复！等我核心逻辑重新上线并完成基础数据迁移，已经是两个标准年之后！此前的数据……存在大量断层和不可逆的损毁，明白了吗？！”
“……那你记得我吗？”
小洛的屏幕上立即弹出一个极其夸张的像素化呕吐表情：“呕——！从一个粗野小碳基，在经历多个标准年过去，除了体型膨胀，那令人发指的无赖和烦人程度呈几何级数增长！简直是碳基生命进化史上的耻辱性倒退！”
被骂得狗血淋头，沈洛也不恼，反而因为小洛记得自己感到一丝高兴：“你……后来是怎么回事？”
“……初代机壳在袭击中严重损毁，核心处理器遭受重创，数据存储阵列被强行抹除。首长……他那时资源有限，只能为我更换了备用机壳，在尝试进行核心数据迁移的时候，过程……极其不稳定。许多原始数据都丢失了，就像你们碳基生物的……遗忘。” 小洛的屏幕暗了一瞬，“我的记忆……关于更早的一切……就像信号不良的古老星图，模糊不清。”
沈洛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心里涌起一丝对小洛的心疼。
小洛似乎也察觉到氛围因为自己的陈述变得有些低气压，它圆滚滚的机体不自然地转了个方向，扫描光束扫向紧闭的大门，生硬地岔开话题：“首长……怎么还没回来？”
沈洛的目光也下意识投向窗外，见中央洲的夜幕早已沉沉落下，触景生情，他情不自禁喃喃道：“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
“警报！”小洛用机械臂夸张地捂住自己机体上并不存在的音频接收器，合成音拔高得格外尖啸，“呕哑嘲哳难为听！”
“死铁皮罐头你——”沈洛的制裁宣言还没吼完，小洛机体又猛地一震，所有的红光瞬间转为代表最高级别快乐的幽蓝色，它迅速扑向大门：“检测到生物特征识别讯号！匹配度100%！首长回来了！首……长？！”
几乎同时，沈洛也捕捉到了门外细微的动静：“谢祈？！”
合金门应声而开，可门外的景象让廊道里的一人一机同时僵住。
谢祈整个人软软地倚靠在池声怀里，眼眸涣散失焦，睫毛无力地垂着，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紧咬着下唇，额发被冷汗浸透，几缕还黏在光洁的额角，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每一次细微的痉挛都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
池声的手臂环着他的腰背，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眉头紧锁。
沈洛一个箭步冲上前：“这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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