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谢珩进宫。
他料到今日皇上会问些什么。路上便有了答词。
清晨的金銮殿外隐隐泛着凉意,谢珩来时,看见殿内正跪着一人,虽看不见面貌,但看背影也能猜出是李华坤。
锦衣卫和礼部并无来往,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而谢珩与礼部仅有的一丝关联,便是去年有位书生曾在科举考试中疑似作弊,此事惊扰圣上,命锦衣卫参与调查。
谢珩头次见李华坤时,见他在教育自己的学生。
李华坤洪亮的嗓音贯穿整间学堂:“君子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学,若想在朝中有番作为,必要考取功名,尔等可明白了?”
众人齐声道:“明白了师傅。”
那时谢珩对他印象深刻,心中也曾想过,若是自己当初能遇到这样的师傅,许是学得的知识更为渊博罢。
而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李华坤竟为自己的儿子甘心沦落这等地步。
他不免想,若是换做裴修犯了错事,裴永国为了自己的面子或许不会这般诚心。
谢珩进宫的早,并未看见他,他走过时瞧了李华坤那无神的眼睛,两眼皮连连争斗,他定是在此跪了整宿。
他从李华坤身侧走过,未言。
李全通报一声,谢珩走进去。
“皇上。”
听闻声音,皇上坐于髹金雕的龙木椅上向下看去:“谢爱卿,你来。”
谢珩走进的同时,他又接着道:“李全,你将殿内门掩上,出去守着。”
“是。”
谢珩上前几步,离高高在上的皇上依旧隔着几丈远。
皇上见他止步于此,便撂下手中的奏折下了宝座台。
皇帝不拘小节:“你可还记得,朕上次给你提起的徐明将军?”
“臣记得。”
“朕依你之意,让他驻守漠北边境,封他为镇国将军,不日便派兵过去,阿鲁台见此一时也难以再犯。”
谢珩跟着恭维道:“皇上广纳忠耳良言,如此气魄,令臣心服。”
皇上脚步顿住,倒是满脸稀奇的盯向他。
“你何时同那些老臣一般,拍起马屁竟也有一套了?”他以为谢珩不会是这样的人,可转念又想,在这宫廷职场久了,难免人不会变,“也罢,人的变化,仿若四季更替,谁又能真正的了解谁,只要心不变,便是难得可贵。”
谢珩在这宫中才待了几年,哪能比得过皇上。
宫里待久了,即便是开始的廉洁奉公,也会渐渐被利欲熏心,与人同流合污。
谢珩未搭话,他此刻竟是越发读不懂了,只当此话是用以警示他的。
皇上又问:“张洲一事,查的如何了?”
谢珩跟在其身后:“张大人尸身上有两处伤口,非同一凶器所为,臣怀疑,有两个人想至他于死地。”
“两个人?”
“是,凶手一前一后,后者抓到时机,才在前者的基础之上给其致命一击。”
两人陷入深思,皇上轻抚他泛白的胡须,说起来,朱棣如今也年已六十,病痛缠身,却仍是为国操劳,谢珩见此,不敢稍有松懈。
谢文忠最先为其效力,其次便是宋昭,谢珩比宋昭小了将近一旬。
皇上年轻时,时常唤谢文忠在侧,与其商讨政事,如今谢珩后来居上,现已全然代替了父亲的地位。
“火器之事,可有眉目?”
“还未有。”
只能说,张洲之死才有了些线索。
皇上随后道:“嗯,这也才两日,是朕担心过重了。”
他嘴上这般说,可看向门口时,脸上稍逊色。
殿外的人还在跪着,皇上也拿他没辙。
谢珩注意到他的视线,心中有了猜想:“皇上可是忧心李大人?”
“昨日宫门下钥前他便跪在此处,坚称李哲是冤枉的,如今案子在你手里,等真相揭晓再说罢。”
皇上说完便向宝座台走去。
“皇上是觉得李大人跟随皇上多年,尽职尽责,却不想李哲竟涉身此案,若是依法处置,李哲难辞其咎,若是纵容包庇,又难以堵住悠悠之口。”
听闻此言,皇上停下步子,回头看向他。
“除了你父亲,便是你最懂朕的心思了。”只是没想到到了这般年纪,还能多个儿子辈的知己,他索性就地而坐,“你说的不错,朕现下也是进退维谷,左右拿不定主意。”
谢珩看似胸有成竹,这让皇上也有些许着落:“皇上不必为难,待一切水落石出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随你随你。”他指向门口,实则是指向门外的人:“你去想办法把李爱卿劝走,朕本就头疼,瞧见他日日跪在殿外,朕的头更疼了。”
临走时,他又嘱托道:“切莫忘了朕吩咐你的事。”
“臣不敢忘。”
晨日升起,李华坤跪地的影子被拉长。
金銮殿外的承重柱也因这晨日拉出条条黑影,这柱子乃金丝楠木,柱身硕大,谢珩出来时,柱身将他的影子完全覆盖。
李华坤一宿未眠,加上年事已高,如今脑子只觉将要晕厥。
他突然意识到人,猛然睁眼,见是谢珩,连声道:“谢大人,我儿是冤枉的,我儿是冤枉的。”
谢珩见他这般,心中猜想,许是他方才并未发觉他进殿,否则定会在他进殿时哀求。
他依旧跪着,谢珩见他同自己父辈的年纪,又联想到初次见他时,出于敬重,便蹲下身来说话:“李大人,我朝律法严明,并非是您空口白牙道一句‘冤枉’便能将人救下来的,您与其在金銮殿外跪着浪费时间,不如去为令郎寻得冤枉的证据。”
“……”
“您应该知道,锦衣卫向来只看证据。”
此话一出,李华坤嘴里不断念叨:“对对对,我得去查证据,这样才能救我儿出来,我得去查证据。”
“……”
谢珩不知他是否真的清醒,李华坤爱子心切,李哲又是独子,若是失去了,恐是他永远都无法弥补的痛处。
李华坤踉踉跄跄的起身,只见他走路些许不稳,也许是膝盖跪久了的缘故。
李全见了,上前一步:“谢大人当真厉害,方才杂家苦口婆心的劝了李大人许久,倒不如谢大人两句话来的管用。”
谢珩向来不怕口舌,他的表情带着些松缓:“李公公这是哪里话,若非您的苦口婆心,怎会有卑职劝的李大人茅塞顿开。”
“都说锦衣卫杀伐果断,杂家还奇怪,谢大人为何就如此讨皇上喜欢?今日浅浅一谈,杂家看了也甚是喜欢。”
“承蒙李公公抬爱,谢珩还有事,先走一步。”
一个阉人嘴里竟说出“喜欢”二字,实属让人瘆得慌。
可谢珩也没少同阉人打交道,宋昭他们明争暗斗直到现在,别说从男人嘴里说声喜欢,即便比李全更娘娘腔的太监他也见过。
只是心若顽石,待人依旧罢了。
皇上身侧的首领太监原是宋昭,自宋昭成了东厂厂督后,皇上便将李全晋升,李全没身份没背景,故而用的安心。
而在宫里混的许久,谢珩首要学会的便是拉拢人心。
在宫里,多个朋友,总好过多个敌人。
—
北镇抚司恪守森严,普通的案子便交由三法司审查办理,锦衣卫无暇处置。
军机处大臣被杀,此案原本也是交由刑部审查,大理寺和都察院协助办理,只因刑部不想得罪双方,不得已奏请皇上将此案交由锦衣卫。
李哲被关在诏狱,谢珩先前来过一次,还没问几句便有事离开。
诏狱中几乎见不得光,乌黑的环境似是关押着什么穷凶极恶的凶兽。
墙壁两侧点着火把,仅有的丝丝微光仅靠火把点燃,谢珩早便熟悉了此处的环境,视线也适应了黑暗。
牢中的犯人无不道冤,能喊的便喊,而那些喊不出来的,只怕是受不住诏狱中的酷刑,整个人已经昏死过去。
谢珩走过地牢,从中突然伸出两只血手不停的欲要抓他,无奈身子被圈进在此,够不到牢外之人,此人嘴里句句道冤,鲜血布满他全身,可依旧喊着冤枉。
谢珩瞧了一眼,冷漠的袖手旁观。
诏狱中的凄惨叫声,以及刚挨完酷刑后的无力惨状,谢珩选择视而不见。
程七跟在他身后见惯不怪,甚至瞧也未瞧一眼。
关押李哲的牢狱有专门的狱卒看守,见来人是谢珩,笑脸迎上前:“大人。”
谢珩没理,直勾勾的注视牢中那身着囚服,蓬头垢面的褴褛之人。
李哲便惨了,自张洲被杀当晚,他直接被当成嫌犯关到了刑部,刑部因没证据便不敢对他动刑,又或许看在他爹李华坤的面子上。
后被转交到锦衣卫手里,李哲也从刑部牢狱关到北镇抚司诏狱。
谢珩倒不怕他不招,也没想对他动刑,见他一副不羁的模样,他注视牢狱中的人,开口对旁边的狱卒说:“开门,把人带去审讯。”
那狱卒即刻办:“是,大人。”
李哲似是垂死挣扎般的蝼蚁,任他摆弄,但依旧没放弃挣扎:“谢大人,我是冤枉的,张大人的死与我无关呐!”
他拖着声音被人带走,谢珩跟着他走进另一间牢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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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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