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华灯初上,花市灯如昼。
其中一等一富贵风流之地,当属平康坊的月满楼独占鳌头。灯火辉煌,玉砌雕栏,吸引了无数达官显贵、文人墨客。
楼内,珠帘翠幕,琵琶声动,羯鼓激昂。西域胡姬扭着水蛇细腰,舞姿急转如风。一曲终了,五陵少年争相解下腰间缠头红绡相赠,以求能与美人共饮一盏琼浆。
“呵!理那些臭男人做什么。”
醉眼迷蒙的德音轻靠在几案上,一饮而尽琉璃夜光杯中葡萄美酒,将琉璃杯随意丢去,正落胡姬阿黛脚下,轻笑,“美人儿何不来陪我共饮一盏,你我同消世间万种愁闷。”
阿黛一顿,看向德音,眼中有一瞬的讶异,这位女公子她倒是从不曾见过,身着一袭暗纹番西花缂丝袍,头戴幞头,眉尾斜飞入鬓,眼眸深邃,唇瓣微厚,不似江南女子温婉柔媚,隐隐透着几分英气,瞧着绝非等闲之辈。
“阿黛见过女公子。”
阿黛莲步款款走来,指尖勾起一盏玉酿,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女公子这般潇洒恣意,出手又这般阔绰,想来身份必定不凡。似女公子这般的人中龙凤,又怎会惹来如此多的愁绪?”
“人中龙凤?”
德音轻笑出声,带着一丝自嘲与洒脱:“我哪里是什么龙凤,不过是被豢养在金笼中的鸟雀,羽毛光鲜些,便成了众人眼中的珍奇物件,招人抢夺,可笑得很。”
她父德广,官拜正二品辅国大将军,蒙圣恩封为上柱国,功勋卓著,名震朝野。她兄德远,年少有为,一战成名,凭赫赫战功封为忠武将军,亦是声名远扬。
正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德家在朝堂的威望,圣人不可谓不忌惮,于是她七岁便进宫养在皇后膝下,说白了只是个牵制德家的人质。
而今朝堂局势复杂,圣人年老,太子懦弱,但其母为中宫皇后,三皇子瑞王蠢蠢欲动,野心勃勃。夹在这场夺嫡之争中的德家,该如何抉择?站队与否,站哪一方,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正处于两厢对峙间,瑞王却忽然向圣人上书,他钦慕德家小妹已久,愿以千匹锦缎,百亩良田,若干牲畜…为聘,迎娶德音。
当德音悠闲躺在翊坤宫后园中投壶时,闻此噩耗,险些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他奶奶的,这天杀的瑞王,居然将主意打到了如此可怜的,抛却金银珠宝之外一无所有的我身上,企图拉拢德家。”德音心中暗骂。
这瑞王长了她足有二十余岁,且城府颇深,性情难琢磨,这也罢,最要紧一点是据传闻这瑞王极好男风,府内养了几位乐师皆清一色儿的美男子……这如何能嫁。
她从未想过嫁人,就凭她的显赫家世与手中多如牛毛的田产铺子,此一生她便可以恣意而活。这都得归功于她有个经商有道的老娘和战功赫赫的父亲。
若非无奈,谁又当真愿意将后半生皆寄托在一方小小庭院中呢。
瑞王上了折子之后,圣人虽未点头,但派了侍卫送德音归家,其中深意难揣摩。圣人真的要将她赐予瑞王吗?
忆起近日这段令人感伤不堪的事儿,德音心中滋生的委屈一旦拉开宣泄的口子,便不可遏制。她的胸膛起伏不定,吐了一口浊气后,举起酒壶豪饮一口,大骂,“这该死的瑞王……”
她刚说出口的话,忽被一只柔软细腻的手捂住,阿黛急急往四周去瞧,见无人注意,松了口气,眼中满是意味深长,“女公子,你醉了,让阿黛替你喝吧。”
阿黛靠她极近,德音耷拉着酸胀不已的脑袋,顺势便倒在了阿黛的怀中,抱着。舒服地喟叹道:这异国女子不仅长的妩媚,身段儿也婀娜,她若是男子,则定要将阿黛娶回府中,日日看她跳舞。
阿黛的腰肢被一双白皙柔嫩的手臂环住,她微微一愣,随即感受到德音温热的呼吸在她颈间轻轻拂过。德音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醉意和无奈:“若我是个男儿身就好了……”
纵然大晋民风开放,纵然她有如此家世,她却依旧难为自己做主。若她是个男儿身,定当效仿父兄上阵破敌,何等畅快。
阿黛闻言,缓缓将手放在德音背上,轻轻拍打,哑着嗓儿小声说着:“女公子与我倒真是同道中人……”
德音的眼皮沉沉阖上,钟鼓声渐歇。
…
不久,堂外忽传来一阵嘈杂声,众宾客纷纷侧目。只见一队锦衣卫提着刀神情严肃地闯进了大堂。
“让开让开!锦衣卫封旨搜查幽冥教余孽,闲杂人等快快回避!”众人纷纷让开道路。
德音听见四周有吵嚷声,急促脚步声,还有阿黛拽着她肩膀的摇晃的声音传来,“女公子快醒醒,锦衣卫来了。”
嗯…什么锦衣卫、幽冥教的,好吵啊……
德音掀起沉重带倦意的眼睛,瞧见了无数个阿黛,嘴里不知说着什么,一张一合,面上有些急迫,似乎是想将她扶起来上楼,可德音刚站起来,又软趴趴往下倒,嘴里嘟嘟囔囔着,“晕,没力气……”
德音被阿黛搀扶着,正要上楼。领头的锦衣卫副使季末见德音挡住了道,遂抬手提起德音后领袍子,呵斥一声,“走开。”
德音像只小鸡仔般被提着丢了一丈远,撞在墙上,后背火辣辣地痛。酒醉后的麻木神经被瞬间勾回,她的视线渐渐清明。看清是谁对她动武后,她心底的火气再也按捺不住,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大胆!你们这群无法无天的,敢对小爷动粗,小爷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她抽出腰间束着的金丝软鞭,迈着醉步朝那群锦衣卫走去,半点儿不客气朝其背后两人挥出一鞭。
鞭身落在空中,甩出一条凌厉的弧线,落下的瞬间,忽而,鞭子被一只遒劲有力的大手截住。
德音疑惑转头看去,却见一个身着飞鱼服,腰间挎着绣春刀的男人冷淡看着她。
这人长的倒不算赖,轮廓分明的五官下,是精致张扬的眉眼。一双细长冷淡,眼尾略上翘的瑞凤眼,带着疏离与不屑,通身都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傲气。印象中,她似乎在皇宫也曾遇到过这样一个人。
德音歪斜着头啧啧点评道,“真是长了一张叫人不爽的脸呐!”
男人甩下细鞭,又听得女子说这一句不怕死的话,蹙眉轻嗤一声,“不愧是德柏长的妹妹,有空就去治眼疾。”
说罢,他转身离开,只给她留一个高傲冷漠的背影。
德音的脸在那厮将话说完后,终于彻底沉了下去,她想起来了,这个男人可不就是朝廷人人喊打的锦衣卫指挥使陆隐这狗贼么。
其父陆允,多年镇守边疆,以勇猛和谋略著称,擅用兵之道,后跟随还在潜邸时的圣人一路扶摇直上,只可惜现已归田卸甲。
陆隐继承其父武功,昔年他与兄长比武,刀光剑影、拳脚相向,暗器飞镖、机关陷阱,无所不用其极,而这厮屡屡占了上风,兄长屡屡受挫。
此后,兄长日夜苦练武艺、钻研阵法,无心儿女情长,发誓一定要超越他。都是这厮害得兄长至今孤身一人,未有婚配。
如今这厮竟追凶犯追到了花楼,真是有趣。
等会儿?她似乎忘了什么。
陆隐同兄长关系匪浅!!!匪浅呐。
今夜她是趁几个妈妈吃醉了酒溜出来的,万一这厮向兄长告状,父兄知道她来花楼,她的腿还要不要了!
“女公子,你没事儿吧。”阿黛担心地看着她,想要过来搀扶。
“没事儿,不用管我,你护好自己。”德音急急忙忙要跟着上楼,走一半,又将手中金鞭扔给阿黛,“拿着护身,送你了。”
阿黛接过鞭子,愣愣的看着德音的背影消失在尽头,她的手心有些发烫。
楼上,门窗紧闭,隐约可听得女子娇柔笑声和男子调笑声。
锦衣卫副使季末领着身后众人逐间搜查,尽管闹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仍是没有找到任何幽冥教余孽的踪迹。
陆隐轻眯了眯眸子,眼中讳莫如深。
“继续搜,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陆隐冷冷地吩咐道,话音落下,他余光轻瞥见德音偷偷躲藏在墙角探头探脑,眼中满是探究。
“出来。”陆隐冷淡的命令道。
被发现的德音面上讪讪笑了声,迈着浮沉的步子,摇摇晃晃朝陆隐走来,“那个…陆大人,看在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份儿上,今夜你就当没瞧见过我,改日我定叫仆人牵十头牛赠予大人,外加几匹绸缎。那什么…你手下得罪我的事儿,我也不计较了”
陆大人闻言,用不屑地眼神瞥她一眼,“本使看着很闲?”
德音一愣,细细咂摸着他的话,这是不会告状的意思吧,可从他嘴中说出来,怎么就那么叫人心里发堵呢。
他这副欠揍神情,似乎在说:本使乃圣人亲信,身兼重职,日理万机,哪里有功夫管你这小小女子这点儿芝麻大点儿的事情。
德音在心头狠狠白了他一眼,学着他的模样,高傲挺起身板,扬起头颅,双手背后,煞有其事点头,“如此多谢陆大人了,时候不早,德音该回府了,告辞。”
她转过身,极力稳着身子,飞也似的一头钻入了月满楼的后院。
锦衣卫将月满楼搜了个底儿朝天,仍旧一无所获。月满楼的妈妈、姑娘们都被赶到了堂内。一个个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
陆隐一双锐利的眼从这些人身上逐一扫过,瞥见阿黛时,眸子略微轻眯,语气凌厉,“你同方才在你怀中的女子有何关系?”
阿黛被他吓了一跳,思索着他问的人莫非是方才的女公子…
她微微抬头,眼神平静而坚定,“萍水相逢一知己。”
陆隐眉心微蹙,正欲再审,月满楼的后院忽响起一道尖锐的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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