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嘉严没察觉她的异样,以及刚才的小插曲,他正好在回消息,电影开始二十多分钟,他才收起手机。
“有急事?”林乐施问。
“没有,一点小麻烦,已经处理好了。”
明宇忍了好一会儿,才拉过林乐施耳语:“他贵人事忙,我哪知道他真会来。”
这种虫鸣般的音量,她都能听出他的震惊,似乎还有一点紧张。
“你们关系不好?”林乐施问,“还是你很讨厌他?”
她只知道,认识明宇三年多来,很少听他提及哥哥。
也好,她也不喜欢问。林乐施不喜欢林奕庭以其他人“哥哥”的身份,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这曾是属于她的安全小屋,如今锁起大门,将她拒之门外,但至少,不要让她看到别人洋洋得意地挥舞钥匙。
既然他再也不给她撑伞,那他最好也不要给别人挡雨,对,她就是这么阴暗,没得救了。
只要明宇也讨厌他,他们就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明宇想了想,先点头,再摇头。
电影里猛然扯起一声撕裂般的刹车音,画面里,男人被撞得腾空,摔在地上连滚几圈,脏兮兮的血糊了满脸。
全场先是寂静几秒,随后窸窸窣窣,响起各种疑问。
就连梁嘉严也呆住:“怎么死了?他不是主角吗?”
明宇笑得有点欠揍:“谁说他是主角?”
郑思雯气坏了,用力锤明宇一拳:“好哇,这电影耍我们,他不是主角怎么二十多分钟都在演他?”
她打从开始就看得投入,对死掉的角色倾注了感情,感觉受骗,自然格外生气。
林乐施不知该不该庆幸,某人害她分心,剧情像水一样流过,投下死亡的石块也激不起一点波澜。
梁嘉严始终在关注林乐施,见她侧脸静默,眸光清亮,他心里忽地一动,抬手轻轻碰触她的眼下,温声问:“哭了?”
她转过脸,对他笑了笑:“没有哭。”
原来那水亮的影子只是荧幕的反光,她眼瞳清透,才会像是哭了。
也是,梁嘉严笑自己关心则乱,她没他以为的那么感性。可是他的手还在她脸上,她似乎并不抗拒。
昏暗中,看不太清她的眼神,他只感觉她散发出某种柔软的情绪,轻纱一般将他笼罩。
林乐施落下眼帘,睨着停在她脸上的那只手。
她想到第一次在外面看电影,是哥哥带她一起,在家附近的一家影院。
那里屏幕不大,冷气不足,座椅硬得像是木头,空气里还弥散着难闻的潮味,一副就快要倒闭的寒酸感。
还是小孩的林乐施不在乎这些,她只觉得兴奋,一切都很新鲜。
当天没有她想看的卡通片,最后他们看的是一部武侠片,主演是正当红的打星,电视上每天都在播放他演的剧。
才五岁的小孩,不懂那些刀光剑影之下的侠与情,对江湖义气和家国大义也懵懵懂懂。
她只知道,里面的人飞来飞去超级厉害,打戏很帅,主角好惨,最后为了保护一方百姓,拼尽一身内力,被坏人乱剑捅死。
她哭得好伤心,哥哥带的纸巾都不够给她擦眼泪。
最后他只好用手擦,他看着她,眼神既心疼又好笑,像看着一只笨拙可怜的雏鸟。
“再哭眼睛都要肿了。”
林乐施指着屏幕:“尹大侠死了呜呜……”
哥哥抱着她,认真地说:“没有,哥哥向你保证,我们回家打开电视,他就会活过来。”
泪眼朦胧间,她望着哥哥的眼睛,稀里糊涂地点点头,她习惯于依赖他,无条件信任他给出的所有解法。
在她抽噎的空隙,林奕庭往她嘴里喂爆米花,每一颗都甜滋滋,带着焦脆的玉米香。
“哥哥也吃。”林乐施随便抓起一颗,喂给林奕庭。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并不是每一颗爆米花都是甜的。
她贪婪地享受无忧无虑的童年,林奕庭拿着油彩笔,在她的天空画下色彩斑斓的风景。
那里有碧蓝如海的天空,绿幽幽的大森林,昂着脖子啃食树叶的长颈鹿,还有在树丛间跳来跳去,脸颊鼓鼓的小松鼠。
森林中风景最秀美的地方,一座由饼干和奶油建成的粉色城堡,是属于林奕庭和林乐施的糖果屋。
那里梦幻又安全,就算偶尔在森林中迷路,哥哥也会找回她。
她无知而天真,浑然不觉周围有一张大网,那是哥哥辛苦撑起来的,为她过滤掉世界的荆棘与污浊。
也许哥哥自己都不知道,他好心的谎言和安慰,保护了她的同时,也养废了她。
天不一定常蓝,森林中潜伏着凶残的肉食动物,漂亮的糖果屋其实是充满危险。
世界冰冷残酷,不是每颗爆米花都是甜的,死去的不会复活。
他走了,她才开始领悟。
可惜生活不是戏剧,没有精心设置的起承转合,她错认自己是主角,悠哉地走在路上,才会被飞来一辆车撞得头破血流。
他离开得太突然,在她的生命里仓促地划下一笔,才会有那样惨烈的结局。
一颗爆米花喂进她嘴里。
林乐施下意识嚼了嚼。
“甜吗?”
面前的脸在幽暗中逐渐清晰,他是梁嘉严,看起来很温柔,却不是哥哥。
她缄默着,咽下爆米花,轻轻地拉下他的手,过一会儿才说:“很甜。”
可是,好奇怪,一样的滋味,却不能唤回相同的感受,原来甜不一定意味着幸福。
就在这时,她转过头,看着身后的林奕庭。
他也正看着她,眉头轻皱,一张没有表情的,凝重的脸,好像带着一张冷漠的面具。
电影散场,灯光亮起来,林乐施才发现林奕庭已经走了。
谢祖豪说他有事,没等到大结局他就先走了。
明宇松了口气,又有点丧。
“真有那么难看吗?”他来时信心满满,却因为林奕庭的提前离场,陷入自我怀疑。
“哎,刚才你哥来了?好惨,我没看到!”郑思雯哀叹:“不过你哥对你真好,这么忙,还特地赶来给你捧场。”
跟着人群出影厅,踩着向下的阶梯,心也在下沉。
林乐施才明白,原来林奕庭出现,是为了来给他的亲弟弟捧场。
她竟然会幻想,或许有一点点可能,他是为了她。真好笑。
梁嘉严在一边问她,想吃什么?他请大家吃宵夜。
林乐施感觉嘴里泛酸,牙根在隐隐作痛,可能是智齿又发炎了。
只是她对明宇感到抱歉,他们这么好的朋友,他好心请她看电影,一定想不到她会恩将仇报。
她真的嫉妒他。
思来想去,林乐施更讨厌自己,努力振作精神,在他面前扮成熟演冷静,而他轻轻扇动翅膀,就掀起飓风,让她方寸大乱。
辛苦捱到周三,她照常到浅水半岛,给谢祖豪上完课后,顺着路边逐渐浓郁起来的冷桂幽香,来到109的门前。
这次院前的铁门也是开着一条缝,她只当是那天的阿姨在里面做卫生,忘了锁门。
按下门铃,开门的却是林奕庭。
看见她,他好像并不意外,眼中没有一丝波动。
林乐施是不请自来的野蛮客人,不等他问,她已越过他走进玄关,自作主张地宣告来意:“我饿了,我要吃东西。”
整间屋子传递出一种空无的气息。
这是林乐施第二次来,她总算明白上次为什么感觉怪异,这里不像家,像是一间装潢得高级精致的酒店。
今天那位打扫阿姨似乎不在。
林乐施听见身后关上门的声音,太好了,他没有赶她走。
她拎着一只购物袋,转身对林奕庭说:“你的衣服,我来还给你。”
林奕庭看着她理直气壮的模样,心想别人都是先礼后兵,她却相反。林乐施向来与众不同。
“好,给我吧。”他朝她伸出手。
林乐施没有递出来,目光在他脸上飘忽不定,随口问:“要换鞋吗?”
“不用,过一会儿会有人来打扫。”
她轻轻点头,“萍婶对吗,好遗憾,本来想找她道歉,那天我好像吓到她了。”
林奕庭走在林乐施后面,回忆着那天的情形,与其说萍婶被她吓到,不如说是被她唬住了。
哪怕他澄清过,她恐怕还是把林乐施当做他的女友。
任何看到林乐施闯进他家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都会误会。就连他都有一刹那的怀疑,她是否就是这里的女主人?
林乐施在客厅沙发上坐下,袋子放在旁边。
没多久,一瓶水出现在她眼前。
看一眼就知道是常温的,她下意识伸出手,又缩回来,抬起脸看着林奕庭,“没有冰水吗?”
他摇头:“没有。”
骗人!
林乐施知道厨房的位置,她自顾自走进去,拉开冰箱,冷气扑面而来的一瞬间,哗哗地响动声。
冷藏室左右两边放满了水。
她扭过头,沉着脸望向林奕庭:“没有冰水,那这些是什么?”
以为他会敷衍说他忘了,或者是钟点工放进去的,没想到他大言不惭地表示:“我没想到你会检查冰箱。”
男人站在晴好的光下,却透出不近人情的矜冷,像是长年累月的冰水浸泡进骨头里。
哪有这种人?撒谎被戳穿也无所谓,好像没有羞耻这种情绪。
她拿出一瓶水,这次顺利地拧开,喝一口冰水,似乎让她心里的燥热降下来一点点。
“天冷了,少喝点冰。”
听见他漠然的声音,林乐施皱起眉,正要提出抗议,却又听见他问:“想吃什么?”
她怔怔地抿了抿被水沾湿的嘴唇,表情茫然,“什么?”
“你说你饿了,”他走近,手机递给她,“自己看看要吃什么。”
林奕庭站在她面前,挡住大片的光,她看见海面上漂浮着低低的云层,还有他逆着光模糊的脸。
她靠上沙发,把装着他衣服的纸袋抱在身前,“你来帮我点。”
“才八年,总不至于你连我喜欢吃什么都忘了吧?”林乐施挑衅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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