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庭霍然起身,仓促截断她的话。
他呼吸都乱了,声音带着怒意,仿佛受到刺激,胸口轻微地起伏,他眼中理智的结晶崩裂开,周身发冷。
“哥哥?”林乐施怔住,她第一次见到哥哥这么失态。
林奕庭脸上闪过一瞬的茫然失神。
他看着林乐施,俯下身,手指轻抚她的脸颊,力道极近轻柔,像是怕稍重一些,就会将她弄碎。
这么温柔的哥哥,却让林乐施一动不敢动,她连呼吸都忘了,呆呆望着他的眼睛,她感觉到,某种深深的痛楚和狂乱。
“施施什么都想要?世上没有这样的好事。”
他倦怠的眉眼,轻轻舒展开,低声说:“选妈妈,还是选哥哥?”
空气陷入难耐的胶着,久到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听见关门声,林乐施才从震惊中醒过来。
忽然惊觉,哥哥走了,而她没有给他答复。
她慌忙从枕头底下翻出手机,这是上个月林奕庭给她买的,他整个暑假消失,她想找他,想打电话,还得求林君敏。
“以后想哥哥,就打电话给我,不能带去学校,不能影响学习,不能影响视力,否则我会收回,”林奕庭叮嘱她,“任何时候找我,我都会接。”
她试过半夜被噩梦惊醒,打电话过去,哥哥讲故事哄她睡觉。
可是这次,他却不接电话。
一定是她的沉默惹他伤心了,林乐施心急如焚,她已经没有办法。
其实刚才,她的脑子一片空白,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哥哥的意思难道是,他们一起跟着父亲,离开这个家?
如何选择,林乐施心中早有答案,正因如此才更残忍。她离开哥哥就不能活,而母亲离开她也不能活,没人比她更理解,这种溺水求生的感受。
为了放生自己,而杀死母亲,她担心会有报应。
她是个自私的孩子,想要两全,抱着幻想,希望母亲和哥哥能和好,哪怕是为了她。
“咔哒”一声门锁响,缓慢的脚步声靠近。
林乐施看见门把手轻轻旋开。
“妈妈?”她坐起来,看见门外淡淡的人影,停在那里,却不讲话。
她一定很伤心,连话都说不出。
林乐施放软声音,努力扮作乖孩子,满口违心的话:“妈妈,施施很爱你,我绝对不会离开你,妈妈不要伤心。”
只字不敢提哥哥,害怕弄巧成拙。她没有信仰,却在心中对满天神佛道歉:我撒谎了,但我不是坏孩子,请不要惩罚我。
神明没有给她回应,门外也没有。
再给林奕庭打电话,那头只有忙音,林乐施捏着手机,在残留着哥哥气息的空气中睡着。
身体忽冷忽热,伴随着细细密密的疼痛,她一再陷入诡异的梦境,无法安然入睡。
最难受的时候,似乎感觉到,有人在替她擦额头的汗。
动作很轻,擦完额头给她擦脖子,把她支在外面的手脚放回被子里。
林乐施似乎闻到了酒气,不讲道理地往她身上扑,她讨厌这种味道,最近林君敏经常醉醺醺地回家。
艰难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眼前一阵眩晕,她看不清,只看见面前一个模糊的人影。
“妈妈?”她含糊出声,困倦地闭上眼。
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可她太困,来不及抓住那感觉。
酒气扑到她脸上,耳畔响起的却是林奕庭的声音:“妈妈比哥哥还重要吗?”
那沙哑的声音像是被她的热度传染,在烈火里烧成枯枝,即将化为飞灰。
不可以!林乐施又惊又痛,她下意识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睁开眼,身边什么都没有。
就连隐隐的酒气,也像是发烧带来的嗅觉障碍,哥哥没有回来,是她睡糊涂了,混淆了梦境和现实。
她松一口气,又忍不住自嘲,林乐施,你真傻,哥哥被气走了,他连电话都不接,别自作多情以为他会回来看你!
抱着林奕庭给她夹的玩偶,她发泄一般,把眼泪全抹上去。
玩偶笑着承受,委屈也不会说话,林乐施哭声再大,也换不到哥哥的温柔怜爱。
窗外,一弯弦月嵌在幽蓝的天幕,像一把弯折的手术刀,锋利而孤冷,精准切割她的美梦。
该醒了,面对现实好吗,哥哥已经离她越来越远,这样下去,她真的会失去他。
到周一,林乐施好起来,就连疾病都知道体贴,以免耽误她的学业。
接下来的那个月,林奕庭没有回家。
给他打电话,十次他只接一次,他只说忙,他总是忙。
林乐施惶惶终日,她接收到林奕庭传递的信号,他正在从她的世界有序撤离,并不需要她的准许。
她不再是小孩,时光没有放过她,妹妹的身份不再享有任何特权,死缠烂打她试过,哭闹撒泼恐怕也无济于事。
最重要是,她也有自尊,不愿用摇尾巴的方式换来怜悯。
一个周末,林乐施做地铁转公交,经历一个多小时,来到上元街,关文斌在这里的一家搬家公司做工。
她走进去,前台是一位戴眼镜的小姐,林乐施报上父亲的名字,却得知他今天没上班。
“小妹妹,你是他女儿吗?”
林乐施点头:“我爸爸今天是休息吗?那他哪天上班?”
前台透过镜片打量她,眼神古怪,在电脑上查询过后说:“明天,他请假带女儿去看医生。”
林乐施在想,这是关文斌为了请假随便找的借口,还是实话?
她来这里找他帮忙,不是给他添麻烦的。
林乐施揉了揉眼睛,对前台怯生生地笑:“姐姐,可以帮我打电话给爸爸吗,我找不到路了。”
她没有关文斌的号码,林君敏有,可她没办法问。
还好,前台姐姐是个好人,虽然怀疑,还是帮她打了电话。
很快接通,林乐施接过话筒,很生涩地喊了一声爸爸。
上一回见关文斌,还是她生日那天,四个月前。
那边听见她的声音,顿了好一会儿,“乐施?”
林乐施忽然想笑,看来这个父亲也快要忘了她,就连听见她的声音,都令他感到意外。
即使她从未在这个男人身上感受过父爱,也不禁生气,关文斌根本不爱他们,为什么非要抢走哥哥?
“爸爸,我有事情找你,你在哪里?”
关文斌想了想:“我就在附近,马上来接你,你待在那里不要乱跑。”
林乐施拒绝了,既然就在附近,她可以找过去。
现在的她,厌恶被任何人看做孩童,她才不是拖累。
有些意外,关文斌竟然告诉她,他在一家甜品店。
的确很近,林乐施问过前台姐姐,在她的指引下,穿过马路,在对面的一条街上找到店铺。
粉色的招牌,明亮的橱窗,在老城的街区十分扎眼。
隔着玻璃,林乐施看见坐在窗边的关文斌,他对面坐着一个女人和小女孩。
女人看着和母亲差不多年纪,短发,很温婉的长相,小女孩还在上幼儿园的年纪。
关文斌跟她们说了什么,起身走出店门。
“爸。”林乐施迎上去。
关文斌没有叫她进去坐的意思,她也不想进去,就站在路边聊。
他第一句便问:“是你妈让你来找我的?”
林乐施摇头:“是我自己来的,妈妈不知道。”
“那么你是为了……”关文斌目光闪烁,叹了口气,“孩子,大人的事你不理解,我跟你妈妈离婚对谁都好。”
原来他以为,今天她来找他是要劝他别离婚。
林乐施:“不是为了这个。”
她捏紧口袋里的手机,在心里措辞,她在犹豫,是该直接摊牌,还是委婉一点徐徐图之?
“那是什么?”
深秋的午间,天色有一种欲说还休的晦暗。
风吹乱刘海,林乐施低着头,掩饰眼中哀怨,“爸爸可以不要带走哥哥吗?”反正你现在已经有新的陪伴了,非要从我这里抢走哥哥吗?
这不公平。
“你哥哥?你说奕庭?我没有要带走他。”关文斌眼中的迷茫不似作伪。
林乐施惊喜地笑起来:“您说真的?会把我和哥哥留给妈妈?”
关文斌看着她,神色复杂,他搓了搓手,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妈妈没跟你说吗?”
“说什么?”
沉默半晌,他摇头:“没什么,总之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带走你哥哥,这就够了。”
不够,他分明瞒了什么。
“爸爸——”林乐施恐慌地拖住他的衣服,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她向父亲示弱。
男人叹了口气。
路上,行人往来交织。
他压低声音:“其实,你和奕庭,不是我的孩子,别的……你想知道回去问你妈妈,我不方便讲。”
不用,这就够了。
她松开手,手机落入口袋中,她的心也随之降落。
对,对,这才讲得通,难怪从小父亲就对他们冷淡,从来感觉不到父爱,原来他不是他们真正的父亲。
她和哥哥,长得跟关文斌一点都不像。
太好了,这样一来,他就没理由带走哥哥。
离开的时候,那女人看着她,眼神躲闪带着歉疚。
为什么?林乐施心情飞扬,恨不得跑进去握握她的手,给她跳段舞,她冲女人笑了笑,步伐轻盈,像踩着云朵。
在地铁上,她把手机里几十张照片删掉。
这些天,她一有空,就来关文斌做工的地方,她跟着他,知道他在这附近租了房子,和一个女人和小孩同居。
她拍下许多照片,他们牵手,拥抱,同进同出。
他们的离婚手续还没办完,假如真到那一步,这些照片或许能有些作用。
现在不需要了。
林乐施预感,这可能是她跟关文斌最后一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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