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接她的是明宇。
“问了思雯，知道你在这里，过来接你一起吃饭咯。”
还下着雨，他们钻入车内，朝她回家的反方向开。
林乐施问：“这是去哪里？”
明宇：“有家鳗鱼店最近很火，去尝尝，看是不是营销。”
上路没多久，明宇接了一通电话，无缝切换至流利的英文，说实话，他到底是在国外长大，讲英文比说中文地道多了。
林乐施并未刻意留心他通话内容，她放空自己，看车窗外越来越收不住的雨势，有些担忧房间进水。
出门前她关窗没有？
一声叹息拉回她的思绪，林乐施转头，好奇地看他。
明宇天生一张没有忧愁的脸，几乎把“命好”两个字刻在眼珠里。
而现在，他无精打采，像是被重重捏了把，全身水分被攥干半数，简直可怜。
他有些打蔫：“我哥……”
明宇一拍方向盘，转向右边，似乎是想转移情绪，在中控屏连点几下。
密集的鼓点撞入她耳中，伴随一首舞曲，听见他轻快的声音：“没什么没什么，出来玩，不说不开心的事。”
他冲她粲然一笑，颇有傻白甜的韵致，配上他那一头潮男银发，她差点幻视一只吐着舌头的萨摩耶。
林乐施转头看窗外。
她讨厌这种不可名状的情绪，怕听人提起他，更怕人不提起他。
在拥堵的车流中磨磨蹭蹭赶到餐厅，又费劲找到停车位，然而小小一家鳗鱼店，门口已大排长龙。
各色雨伞前后相连，让人看一眼都绝望。
眼看林乐施眼发晕，要打退堂鼓，明宇一手擎着伞，一手扶住她肩膀，鼓励：“别慌，我们的同志已打入敌军内部，坚持就是胜利。”
不多久，林乐施终于坐进店里，饮下对面思雯递来的可尔必思，冰凉爽口，她感觉活过来了。
从小最怕人多的场合，也最怕排队，看一眼密密麻麻的长龙眼就发晕。
听思雯说她才知道，原来明宇先去接了她来店里排队。
“还好我来得早！五点人还不多，好险啊。”
“那还不是我机灵，知道先拉你来排队？”
“我是工具人是吗？”
“有本事你别吃。”
林乐施揉了揉太阳穴，拿出发绳将头发拢向后，简单扎了个低马尾，扫码点单，抓着手机挡住炮火连天的两个人，“别吵了，吃什么？”
在美食的诱惑下，两个幼稚鬼痛快地停火。
店里上菜快，翻台率也高，拥挤的小店没有打闹的空间，方正而精致的木制餐盒里，金黄焦香的鳗鱼却留有很多余裕。
思雯最快吃完，她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音量点评：“分量也太少了，有点诈骗。”
明宇以手掌挡嘴：“但是味道还行。”
林乐施吃得最慢，他们喝着饮料等她。
“我今天看到你哥了。”郑思雯面色淡定地语出惊人。
明宇和林乐施同时抬头盯住她，不同的是，明宇表情惊讶，林乐施则带着几分严肃。
好少见到她这样，眼睛里像有钩子，郑思雯关切地问：“怎么了？”
林乐施低下头，“没什么。”
明宇问：“你哪里看到我哥？”
“新闻上咯，准确地说是娱乐新闻，我给你找。”郑思雯把她上午看到，收藏起来的新闻发到三人小群里。
林乐施捏着筷子，没打开手机看，她瞟一眼明宇的屏幕，扫到几个关键词。
深夜男子……名模……街头拥吻……
附有一张配图，一辆车旁边，男人倚着车门，一个身姿高挑纤细的女孩，拥着比她高一个头的男人，两人对视，似乎在笑。
明宇挠挠头，放下手机，问郑思雯：“谁说这人是我哥？都看不清是人是鬼。”
“你看报道啊！”
“神经，那些小报记者就喜欢无事生非，我哥现在忙着新项目，南区度假式养老疗养酒店听说过没？他在跟它谈恋爱呢。”
明宇用手肘戳戳林乐施，看着她的眼睛说：“别信，我哥没那么无聊。”
林乐施缓缓眨一下眼睛：“跟我说这干嘛？”
明宇噎了一下，他看着林乐施，不动声色转开眼睛。
听见郑思雯笑他：“不是就不是嘛，这么激动干嘛。”她顿了顿，喝一口饮料，又道：“你很少提起你哥，我还以为你们关系不好呢。”
“我这是维护家族声誉。”他讲得振振有词。
林乐施牵起笑容，眼睛弯起来，是一个甜美温柔的笑，可不知为何，明宇感觉她笑得勉强。
他把剩下的话吞回肚子里。
他和林奕庭，血缘上是兄弟，他们同父异母，加上林奕庭到十八岁才回归家族，他们很少时间相处，感情淡薄。
自从祖父将生意交给林奕庭管理，就有许多人，不安好心，明里暗里拨弄事非，表面为他考虑，实则无非是想利用他。
明宇天生不擅长赚钱，擅长花钱，他自知比不上林奕庭，安心躲懒，于是从大学毕业后定居海城，认识三两好友，开个打发时间的公司，日子过得惬意。
他和那个大哥唯一的共同点，大概是长相略有相似，因为他们的母亲都是华人，他从小喜欢这边的文化，没想到，林奕庭也会来这边发展。
晚饭后，林乐施和郑思雯回家，郑思雯先进房间，发出“哇”地一声。
她出门前没关窗，雨飘进来，淋湿半边床。
林乐施也没关窗，好在她的床离床远，这淋湿了书桌，晚上洗过澡，郑思雯抱着枕头和被子，来她这边借宿。
“嘿嘿，好怀念这种感觉。”郑思雯趴在枕头上玩手机，想起刚搬进来，她晚上害怕，来找林乐施一起睡觉，过好久才适应。
林乐施也笑：“我也是。”
郑思雯说：“说实话，其实我当初好犹豫要不要租这里。”
“我看出来了，我以为你不会租。”林乐施对着她，手撑着头，感兴趣地问，“为什么又决定租？”
郑思雯实话实说：“你对我笑，太好看，我不忍心拒绝。”
林乐施笑出声。
微光下，那张恬静美丽的脸，显得生动明艳，郑思雯一直觉得，拥有这样的笑容，人生会无比顺遂，不会有人舍得击碎这份美丽。
后来她和林乐施相熟，成为朋友，了解到她的一些私事，比如她父母离异，母亲如今再婚，定居澳洲。
郑思雯家庭美满，父母偶尔小吵小闹，当是情致。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林乐施淡淡的，似乎也不需要安慰。
玩着手机，郑思雯开始犯困，她放下手机，对林乐施说：“下周团团和圆圆到海洋公园，我们一起去看吧。”
两只熊猫，牵动海城民众的心，媒体每天都有相关报道，好多同学都说要去看。
林乐施却没有回应，她呼吸浅浅的，像是睡着了。
海洋公园，圆滚滚大熊猫，林乐施小时候去看过的。
那只熊猫叫乐乐，她名字里也有个乐。
那天周六，她和哥哥坐小巴到动物园门口，好多小朋友，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牵着爸爸妈妈的手。
林乐施恹恹不乐，感觉自己有点被比下去。
“怎么不开心？”林奕庭牵着她走，时不时低头看她。
林乐施摸着头上圆鼓鼓的小包，哥哥给扎的丸子头，精致又清爽，可是，“我的草莓发夹忘了戴。”
“那是不是戴上草莓发夹，施施就会笑给哥哥看？”
阳光温柔，他清隽的脸上挂着明朗的笑，没来由地叫她期待。
“嗯！”
下一秒，他从口袋里变出草莓发夹，和一颗柚子糖，他动动手指，粉白相间的草莓爬上妹妹的刘海，柚子糖含进她的嘴里。
林乐施哈哈哈地笑出声，“哥哥是魔术师！”牵着哥哥的手走在人群中，她一蹦一跳，她是最快乐的小孩子。
阳光正好，风也轻柔，她跟随人群，看过熊猫，又到海洋馆，游览微缩的海洋奇观，平常只有在电视上能看到的海洋动物，与她隔着厚重的玻璃对视。
她有点新奇，又有点怕。
握紧哥哥的手，她小声说：“它们在里面开心吗？”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少年下意识回答，接着又低头笑问，“施施为什么这么说？”
“那里面很黑，到晚上大家都离开了，它们会不会孤单，会不会害怕？”
林奕庭总是尊重她小脑袋瓜里的奇思妙想，被她惹笑，还是耐心回答：“它们本就是活在水里，不会孤单，也不会怕。”
突然有人从前面冲过来，小炮弹似的撞入林奕庭的怀里。
仰起头，一张哭花了鼻涕眼泪的脸，“哥哥！哇呜！！”
林奕庭有些无措，他四处看，这是哪家走丢的小孩？他不安地牵紧了妹妹。
而林乐施震惊过后，差点气歪了嘴，要不是哥哥牵太紧她挣不脱，她就要冲上去把小孩儿给撕开。
那是我的哥哥！不是你的哥哥！
还好，林奕庭足够冷静，很快找到工作人员，把小孩交给他，去找他自己的哥哥。
“哥哥衣服有没有弄脏？”
今天林奕庭穿的一件白色T恤，旧衣服，洗得有些薄，可是很干净，衬他白皙的肤色，郎朗一笑，就是人群中最俊朗的少年。
而她希望哥哥只对她一个人笑，是不是太过贪心？
他拍了拍衣服，对她摇头：“放心，没有弄脏。”大概是察觉到她过分紧张，他指一指旁边，“看，金鱼。”
她成功被转移注意力，转过身，才发现他们背后一个超大的圆柱形展区。
梦境一般幽蓝的光下，水底铺着细沙碎石，各色金鱼摆尾漫游，真是一副曼妙而梦幻的图景。
好美，她看呆住，下意识地说：“我也想变成金鱼。”
少年因这古怪而孩子气的话而皱起眉头。
“哥哥？”她下意识抬头，寻找少年的目光，却见他的眼睛被周围的光衬得发冷。
半晌，他低头笑问：“变成金鱼，你不怕冷，也不怕黑了？”
怕的。林乐施蜷起手指，心里想，她怕冷也怕黑，除非有哥哥陪伴……
“好。”林奕庭从身后抱住少女，身躯护住她单薄的背脊，手臂缠绕她纤细的颈项，在她耳边低声，“我会和施施一起变成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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