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林乐施已经八岁,自然明白,人不是鱼,是不能在水里生存的。
可她还没过相信童话的年纪,她怀着孩童的天真和孤勇,笃信那一天终将到来。
即使被海水吞没,在窒息的前一秒,哥哥会渡给她氧气,他们会进化出呼吸的腮腺,行动的鱼鳍,柔软的皮肤覆上坚硬而美丽的鳞片,适应水里的温度。
无论在什么时候,何种境地,哥哥总会收容她的灵魂,原谅她的天真,他们总是可以相拥的。
林乐施甜甜地笑起来,小手扣住少年的手臂,他们好像连在一起,两张脸,隔着玻璃看鱼群浮游。
忽然,它们停下来,冷冷的目光凝住他们,像是某种不详的诅咒。
林乐施忽然觉得,好像她和哥哥,才是被关在那水牢中的囚徒。
又过一周,林乐施接到明宇的电话,说有个不错的兼职,问她考不考虑。
“什么工作?”
明宇:“这份工作每周只需要工作两天,可以周末,每天最多三个小时,薪水面谈,但保证比你接平面广告一个月赚得多。”
“好处说完了,坏处呢?”
“你的雇主情绪不太稳定,说话有点结巴,你需要上门工作,他有点烦,很容易让人暴躁。”
林乐施皱起眉:“照顾病人?还是当保姆?”
明宇在电话里嘿嘿笑:“对也不对,是去当老师,是不是差不多?”
哪门子的差不多?
明宇解释,他这个朋友是外国人,从前学过中文,现在定居海城,想提前练习一下口语。
工作内容听上去还算轻松,却也没有特别吸引她,没有一口答应,她追问:“雇主是你朋友?”
明宇那边传来壁球碰撞的声音,“不算,准确说是我哥的朋友,也巧,他住浅水半岛,我哥也是。”
电话那头,林乐施好一会儿没有出声。
明宇捏起毛巾擦了擦汗,等了一会儿,他问:“去吗?”
林乐施回过神,她手里掐着花,低头,阳台落了一地残红,一晃眼,像是不小心滴上去的血。
一个学长送的玫瑰,她抱回家,接电话的时候抽出来一朵在手里玩,不小心给糟蹋了。
入秋了,夜风微凉,顺着阳台窗户的缝隙扑进来,林乐施的心跳忽高忽低,平静地失速,她的声音也平静,没有颤抖:“好。”
虽说朋友介绍,还是需要面试,这是双方的,雇主要考察老师的普通话水平,林乐施也要看跟对方是否合得来。
第二天,她作简单装扮,出发去浅水半岛,这个她常常听闻,却从未去过的顶级富人区。
到门口,门禁森严,林乐施给雇主打电话:“Edwin你好,我是明宇的朋友,林乐施……”
“林小姐?你好你好,你叫我谢祖豪就行。”
谢……祖豪?林乐施看一眼奢华大气的门庭,这个名字,取得可真妙啊,再配上他蹩脚却倔强的口音,更是双倍的幽默。
她轻轻一笑:“ok,谢先生,我已经到门口了,请问怎么进去?”
“好,我跟门口打个招呼让放你进来,需要我来接吗?”
那倒也不必,她也不是路痴。林乐施婉拒:“不用,您家门牌号是?”
“A109。”他像是觉得没说好,再说一遍,“A,1,0,9。”
挂断电话,林乐施深深地吸了口气,走进大门。昨天明宇他中文一般,这话未免太委婉。
他找口语老师的目的是,想在半年内,达到能流畅沟通的水平。
唔,压力有点大。
来之前,她担心自己误人子弟,现在更担心她被带跑偏。
有保安指路,她很快找到地方。
A109,一户独栋别墅,伸出墙外的枫叶红得深深浅浅,前门是打开的,林乐施轻轻推开,慢步走入。
她边走边看,庭院里草坪修剪得齐整,一看就有专人负责打理,沿着白石铺就的小路,她走在各色不知名的草木间,不见一朵花。
庭院设计她不懂,只凭直觉,这里似乎过于冷清了。
走到门口,她看了眼顶上的摄像头,按响门铃。
等了一会儿,没人来开门。
莫非是没听到?
她想了想,再给谢祖豪打电话,他接得倒是很快:“林小姐?我正在家等你,你是迷路了吗?”
她沉默了一秒:“我已经在你家门口了。”
“这么快?”一阵脚步声过后,他疑惑问,“你在哪里?门口的监控没看到你。”
林乐施一字一顿:“我在A,1,0,9。”
“天啊,你走错了,不对不对,是我说错了,”他怕误会,干脆换成英文讲,“是A209,不是1。”
林乐施又一阵沉默,她服了他,12不分!
以为她生气了。电话那头忙安慰:“不要紧,你那边正好是我一个朋友家,我会跟他解释。”
“你这个朋友,是不是姓林?”
幽幽的声音,轻轻打断他的话。
“是,怎么,林小姐认识?”
“我迟一些去你家,麻烦谢先生等等。”
林乐施挂断电话,毫不犹豫地,再次按响门铃。
一下,两下,三下……她目光炯炯,午后的风送来庭院里酸涩的草木气息,门前的玻璃倒映着不速之客的身影。
她看一眼摄像头,静静等待门里的回音。
开门的是一个面相和善的阿姨,戴着蓝色的家务用手套,头上包着白色发套。
她打量着林乐施:“你是?”
林乐施对她微微一笑:“你好,我来找林先生。”
“林先生啊,他不在家,你有事找他可以打他的电话。”
真的不在家吗?还是不想见她?
他不在也好。林乐施的笑淡下来,对阿姨说:“没事,我只是来拿点东西。”
门口宽敞,她凭借一副单薄身形,从阿姨身边的空处走进去。
王萍还没反应过来,一道香风已跟她擦肩而过,回头,那位陌生来客已走进玄关里。
柔和的香槟色灯光下,她站在鞋柜前。
王萍忙问:“小姐你是哪位?林先生不在家。”
“他知道我是谁,我来找点东西。”林乐施低着头,左顾右盼,然后回过头,俏生生一张脸柔声问她,“请问要换鞋吗?”
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脸,说着礼貌的话,做事却那么强势。
随意轻松的样子,简直像这里的女主人。
王萍才来这家做工,也有些拿不准她的身份。
她从鞋柜里取出一双一次性拖鞋,酒店用的那种,林奕庭喜欢安静,家里少有客人上门,她每天来做事都是换一次性拖鞋,用完即扔。
“多谢。”
林乐施换好鞋,正式走进房子里。
客厅十分宽敞,主调是冷棕、深灰和黑色,室内装饰饱和度极低,嗅不到寻常烟火气。
一面超大的落地玻璃窗,视野开阔,四周是馥郁的热带植被,目光放远,碧蓝大海在眼底浅浅浮动。
闭上眼,似乎能听见海涛温柔扑在耳朵上。
王萍有些不安,不知为何,她总感觉这位漂亮爱笑的年轻女子,眉眼间似有冷郁之色,像是来者不善。
她跟进来:“小姐要找什么?我帮你拿。”
林乐施却不理会她,在客厅的棕色皮沙发坐下,摸了摸沙发,指尖感受到皮肤般的细腻,她问:“林奕庭经常坐这里吗?”
“不太清楚。”她来做事,通常会跟林先生在家的时间错开。
林乐施点点头,起身,走进开放式厨房里,这里太过洁净,没有一丝丝油烟气。
不像是擦得太干净,更像是从未使用过,灶台上连一口锅都没有。
她又问:“他平时不在家吃饭吗?”
王萍有些为难:“这,我也不清楚,我来做事才半个月。”
她怀疑地看着林乐施:“小姐你不清楚林先生的事?”
忍不住心生怀疑,她该不会放了可疑的人进来?毕竟骗子也可能长着一张无害的脸。
林乐施和煦地笑:“不信我,你可以给他打电话。”
电话肯定是要打的,只是她这么坦诚的态度,反倒叫王萍有点不好意思。
她背过身打电话,打了两次,一次他不接,一次直接挂断,估计是正在忙。
能住在这种地方的,要么闲得不用做事,要么忙得有家不回,王萍不好再打过去。
林乐施走到电梯,指指楼上,“我要上去,你不放心可以跟我一起。”
王萍是打算一起上去。
可她忽然想起,她自己见过她,在林先生书房的桌子上,摆着她的照片。
照片里的女孩,穿着纯白色的背带裤,似乎是走在校园里,没看镜头,边走路边吃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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