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暗室

检修口内是狭窄陡峭的金属楼梯,弥漫着灰尘和潮湿的霉味。接应的人动作敏捷,对路径异常熟悉,带着辛瑜在迷宫般的管道和堆满杂物的夹层中快速穿行。辛瑜紧紧抱着那个沉甸甸的帆布包,跌跌撞撞地跟着,旗袍早已被刮破,发髻散乱,狼狈不堪,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紧紧盯着前方引路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停在一扇毫不起眼的、布满灰尘的木质小门前。接应的人有节奏地敲了几下门板。

门开了,一股温暖干燥的空气夹杂着旧书纸张和油墨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一盏昏黄的白炽灯照亮了小小的空间:这是一个隐藏在仓库夹层里的、不足十平米的秘密房间。墙壁被书架占满,上面堆满了各种书籍、报纸(许多是外文的或被查禁的)、卷宗。一张旧书桌上散落着笔墨纸砚和一盏绿色玻璃罩的台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衫、戴着圆框眼镜的清瘦身影(正是"墨"先生!)正站在桌旁,脸上带着焦虑与期盼,看到辛瑜安全进来,明显松了一口气。

"辛瑜同志!你没事!太好了!""墨"先生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他快步上前,想扶住看起来摇摇欲坠的辛瑜,却又顾忌礼数,手停在半空。

"墨…墨先生…"辛瑜的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但更多的是一种找到组织的激动和安心。她看着眼前这张清癯却目光如炬的脸,看着这间充满智慧与抗争气息的斗室,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腿一软,险些跌倒。

"快坐下!喝口水压压惊!""墨"先生连忙扶她坐到一张旧藤椅上,递过一个搪瓷缸,里面是温热的开水。他看向那位接应辛瑜的工装汉子,"大勇,辛苦了!外面情况怎么样?"

那名叫大勇的汉子抹了把汗,憨厚一笑:"放心!尾巴甩掉了!周家那帮龟孙子在露台干瞪眼呢!'黄雀'也安全撤了,就是滑索暴露了,可惜了那条线。"

"人安全就好!线断了可以再建!""墨"先生果断道,目光回到辛瑜身上,充满关切,"辛瑜同志,你受惊了!林氏竟如此歹毒!若非我们的人一直暗中盯着,后果不堪设想!"

辛瑜喝了口水,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她摇摇头,眼神却异常坚定:"我没事。'墨'先生,多亏了您的预警和安排!还有…谢谢您,大勇同志!谢谢'黄雀'同志!"她看向大勇,真诚地道谢。大勇摆摆手,咧嘴一笑,站到门边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墨"先生扶了扶眼镜,目光落在辛瑜紧紧抱在怀里的那个沾满油污的帆布包上,神情变得严肃而热切,"辛瑜同志,你怀里这个…就是'东西'?"

辛瑜这才想起怀中的包裹。她连忙将沉甸甸的包裹放在书桌上,解开捆扎的绳索,掀开油布。昏黄的灯光下,包裹里的东西显露出来﹣﹣不是工具,也不是武器,而是整整齐齐码放的、散发着油墨清香的﹣﹣书籍和文件!

最上面几本的封面清晰可见:

.□□主编《新青年》最新一期(封面印着醒目的"德先生"、"赛先生"字样)

·李大钊《庶民的胜利》、《布尔什维主义的胜利》单行本(封面朴素,却透着力量)

·马克思、恩格斯《**宣言》的中文节译本(纸张粗糙,却字字千钧)

·还有几份用密语印刷、报道全国各地工人运动和学生爱国运动的内部简报!

这些,就是"墨"先生通过刘掌柜,让云岫冒险取回的、比黄金更珍贵的"东西"!是点燃黑暗的火种,是指引迷途的星火!

辛瑜的手轻轻抚过那些崭新的、或已有些卷边的书页,指尖微微颤抖。在汇中饭店的浮华深渊中,在方才惊心动魄的逃亡路上,她怀抱着这些沉甸甸的纸张,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力量!它们比任何珠宝都更璀璨(丁火引路,思想之光)!

就是它们!""墨"先生的声音带着激动和使命感,"这些书刊,是唤醒民众、拯救国家的火种!是刺破这沉沉黑夜的利剑!汉口、乃至整个长江流域的同志们,都急需它们!"他看向辛瑜,目光灼灼,"辛瑜同志,你在周府的处境,你的智慧、勇气和悲悯之心(亥水润泽),我们都有所了解。上海之行,是你命运的转折点。如今,你已亲眼目睹这时代的黑暗与腐朽(丙午官杀下的民不聊生),也感受到了新思潮的力量。你…愿意加入我们吗?愿意用你的力量,为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为那些水深火热的同胞,做些什么吗?"

"墨"先生的话,如同投入辛瑜心湖的巨石,激起千层浪!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周府的腐朽、码头上巡警的暴行、苦力的绝望、怀特夫人的诬陷、林氏的狠毒、以及这租界内外天堂地狱般的巨大落差﹣﹣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中闪过。而眼前这些散发着真理光芒的书刊,以及"墨"先生眼中那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期待,像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她迷茫的前路!

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底涌起,瞬间冲散了所有的恐惧、委屈和彷徨(辛金熔于理想之火)。她想起了张屠户断指时的无助,想起了码头苦力被棍棒殴打时的惨叫,想起了自己深陷周府牢笼的窒息……个人的苦难与家国的命运,在此刻紧密相连!

她猛地站起身,不顾身体的疲惫和狼狈,挺直了脊梁(庚金坚韧,破土而出)。昏黄的灯光下,她素白染尘的旗袍,散乱的发髻,腕间那枚染血的玉算珠,以及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眸,构成了一幅震撼人心的画面。

"我愿意!"辛瑜的声音清晰、坚定,如同金石相击,在这小小的秘密斗室里铿锵回响,"墨先生!我沈辛瑜,愿意加入你们!愿意为唤醒同胞、驱除黑暗、振兴中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她不再是只为自身存亡挣扎的深闺少妇,她的命运之舟,从此将汇入民族解放的——浩瀚洪流!

"好!好同志!""墨"先生激动地握住辛瑜的手,他的手温暖而有力,"欢迎你,辛瑜同志!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了!"大勇也在一旁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墨"先生松开手,神情转为凝重:"辛瑜同志,眼下就有一项极其重要且危险的任务,需要你利用现在的身份去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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