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允川回来时已经完全整理好了情绪,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他再次拿起筷子,一口一口把明朗挑好刺的鱼吃了个干净,连边边角角都没放过。
明朗更困惑了:这人到底什么毛病?
接下来的几天,贺允川每天早出晚归,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明朗则是被迫在他家过着神仙般的如坐针毡的无所事事的日子。
鸿门宴当天,临近中午,贺允川才不急不慢地带着穿戴整齐的明朗出了门。
贺允川遣退了司机,再次选了那辆“低调”的库里南,自己开车带着明朗出发了。
车子顺着滨湾环岛公路一路往北开,不到半小时,就到了云顶山庄。
这里是滨湾最早的富人别墅区,不到三十户,却占了整整一座山的面积,据说是整个滨湾风水最好的地界。
风水好不好明朗看不出来,风景倒是真不错,依山傍海,遗世而立,明明在城市中心地带,却不闻喧嚣,只有花香和鸟语。
车子顺着盘山公路往上开了十五分钟后,驶进贺家的雕花大铁门,又实实在在开上一段不近的路程,才到达大宅的门口。
贺允川把车停好,熄火。明朗跟着他下了车。
贺家大宅是一幢四层楼的巴洛克风格洋房,样式很古典,处处充满了豪气。最离谱的是,大宅的前院竟然有一个不小的人工湖,里面还游着几只黑天鹅。
大宅的内部装修也是典型的巴洛克风格,金碧辉煌,跟皇宫似的,很符合他家的财富和地位。
这个聚会这算是惯例,一两个月一次。内容就是把一群都姓贺但各怀鬼胎恨不得对方死的人摆在一张餐桌上,让他们之间觥筹交错,嘘寒问暖。
场面虚伪又诡异。
贺允川一直觉得这个例行聚会是老爷子的一种恶趣味,没人比这老头更知道这些人的各怀鬼胎了,他就喜欢看他们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后,又不得不坐在一起表演相亲相爱一家人的滑稽样子。
贺允川留学期间,只有逢年过寿才飞回来参加这个定期的演技比拼大赛,回国后则被迫次次列席,十分痛苦。
明朗以贴身保镖的身份跟在他身后,两人刚走进门厅,就受到了很直白的指责——
“小小年纪,这谱摆得倒是不小啊,迟到就算了,家宴还带着保镖,像什么样子。”贺锦华端着茶杯,上下打量了一番明朗后,打着官腔讽刺贺允川道。
他是贺德安的二儿子,毕业后没跟着家里做生意,而是在家里的打点下,早早走了仕途,还娶了高官的女儿。如今官拜滨湾开发区区长,风光无量,人也十分傲慢,官架子十足。
“就是,怕有家人害你吗?小人之心。”贺允浩狗一样跟在贺锦华这个叔叔身后,谄媚地跟话道。
明朗一眼就认出了贺允浩,跟床照上长得差不多,确实丑得很抽象,极具辨识度。
“哥,你少说两句。”贺允瀚低声拉了拉贺允浩的衣角。
这货就是小号的贺允浩,一看就是他弟弟。
“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十年前爷爷的生日家宴上,我就差点被某个家人毒死。”贺允川莞尔一笑,灿烂极了,仿佛说的是一件高兴的事。
听到“毒死”二字时,他旁边的明朗整个人怔住了,随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他终于明白贺允川所谓的“不信任家人”,根本不是小孩子闹脾气,是真的有生命危险。
“不是查出来是厨子下毒吗?而且他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人到现在还没放出来呢。”贺锦华的老婆徐惠诧异地问道。
徐惠从小在干部大院长大,父亲离休前是滨湾的二把手,她是典型温室里的高岭之花,大学学了医,毕业就进了中心医院,嫁给贺锦华后也没在家当太太,一心治病救人,医术高超,医德良好,心智很单纯,是这个家里少有的“局外人”。
“对啊,厨子吃饱了撑的,对一个素昧蒙面的十二岁小孩下毒,还真是处心积虑呢。当时审讯出的作案动机是什么来着?仇富?你们听过这么荒谬的杀人动机吗?一个厨子,能买到一级管控类药物?我当年是孩子,好骗,可不代表我一辈子都好骗。”
贺允川依然笑脸盈盈,丝毫不见怒气,似乎说的根本不是他自己的遭遇。
“怎么跟你二伯母说话呢?眼里还有没有长辈啦?”贺锦华拖着调子,教训道。
他看似实力护妻,实则把买凶杀人的大事,一下子歪曲降级到了伦理道德上来,可谓高招。
明朗现在有点明白贺允川为什么是这么个又幼稚又成熟,又刻薄又谨慎的怪异集合体了,一个无父无母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孩子在这种环境养蛊,不疯不癫已经是天赋异禀了,让他温柔热情包容豁达那根本是强求。
果然,环境造就性格。
自己不也因为多年的磨难和粗粝生活,被打磨得无比圆滑韧性十足吗。
这就是人生的修行吧。
“都少说两句吧,一见面就吵个不停。你们做长辈的跟个小孩斤斤计较得有来有去的,一把年纪白活了。”
贺德安缓缓从楼梯上下来了,龙头杖把大理石台阶敲得哐哐直响。看样子这老头很是纵容贺允川的刻薄。
“爷爷。”
“爸爸。”
在场的人见到贺德安下楼来了,纷纷打起招呼。
贺锦朋连忙走上楼梯,亲自扶着贺德安下来,然后对着众人说道:“锦华毕竟是领导,打官腔打习惯了,至于年轻人嘛,就是容易气盛,自己家人,能有什么矛盾,吵两句就吵两句,热闹。好了好了,大家赶紧入席吧。”
贺德安出现前,他可是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的,一句止战的话都没有呢,贺德安一出现,他瞬间跳出来打圆场了。至于这是打圆场呢?还是在跟大家强调贺锦华的身份呢?大家心知肚明。
众人入席后,反而都没了话,各吃各的,餐桌上只有餐具交错的声音不绝于耳。
“徐惠啊,去疗养院看你爸爸了吗?”贺德安主动挑起了话题。
“上星期刚去看了,我陪她一起去的。”贺锦华抢在老婆之前跟贺德安汇报道,态度极其低眉顺眼,完全没了之前颐指气使的官僚气息。
“怎么样?”贺德安夹了一根菜心,边吃边问。
“身体倒是还行,康复训练也初见成效,就是不习惯,总是闹脾气。”徐惠叹了口气说道。
她爸爸离休后情绪一直很糟,半年前中风,被发现的有点晚,落了后遗症,只能住进了贺氏的医养疗养院。
“人老了就是这样,总会有点失落感,日子久了就习惯了。你们要顺着他点。”贺德安交代道。
他跟这个亲家算是互惠互利的同伴,官商勾结那种。当初贺锦华追徐惠,贺德安可没少从中撮合,他对这个儿媳妇极为满意,毕竟朝中有人好办事,没有商人不渴望有这么个做官的亲家的。可以说,在贺家称霸滨湾的过程中,这个亲家起到了十分关键的作用。
如今亲家退了,但还好儿子已经在自己和亲家的联合扶持下,上去了。
徐惠是不管这些的,很有点科研人员那种天真烂漫。
“那是,那是。”贺锦华点头如捣蒜。
“你父母身体怎么样?”贺德安对着贺允浩的老婆吴丹阳问道。
“好得很,有的是力气吵架。”吴丹阳娇俏地笑着说道。
她是贺允浩联姻来的媳妇,父母跟贺德安是多年的合作伙伴,交情匪浅。
吴丹阳本人看不上贺允浩一星半点,能忍着跟这个傻缺过日子,全靠贺家的荣光撑着她的颜面。
“你跟允浩抓紧时间要个孩子啊,有了孙子抱,你父母就没空吵架了。”贺德安笑道。
“嗯。”吴丹阳尴尬地笑了笑,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跟贺允浩已经很久没有同房了,要是怀了,才是麻烦。
“锦云人呢?”贺德安扫了餐桌一眼,发现少了人。
“炎西发烧了,她在家照顾儿子呢。”徐惠解释道,“刚才还给我打了电话,问我一些药物使用的问题。”
“炎西也不是没爹,家里还有两个保姆,她就是不放心,非要亲力亲为。但也可以理解,当了妈就是这样,孩子永远是第一位的。”贺锦朋插嘴道。
他看似在帮贺锦云解释,实则是在暗示贺德安,女人并不适合委以重任,因为她们顾忌太多。
“你那个宝贝女儿呢?怎么也没来?”贺德安转头问贺锦华。
“昨天回美国了,实验数据出了点问题,临时被导师叫回去了。”贺锦华慌忙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回答道。
他在说谎,贺允灵根本没回美国,而是昨晚偷偷溜出去跟男朋友去里约热内卢参加摇滚音乐节去了。
“这美国人什么时候开始假期加班了?也不怕累着你闺女?”贺德安微微一笑,贺锦华汗都下来了。
贺德安并没有直接揭穿贺锦华的谎言,原因不明,但大家都知道,他是顶级老狐狸,这种人的一言一行都有一般人永远参不透的九曲十八弯。
老爷子询问贺允灵的近况时,贺允浩以为接下来就会问他的事情,脖子伸得老长,但贺德安问完贺允灵后,就不再说话了,扎扎实实地开始吃饭,这让贺允浩满脸不知所措,他想了想,开始拼命给亲爹使眼色。
贺锦朋收到了暗示,想了想,开口道:“允灵年纪还小,吃点学习的苦对成才有帮助,到时候学成归来,回贺氏帮忙,爸爸您就又多了一名干将。”
他是想把话题从“孩子们都在贺氏上班”开始,然后拐到贺允浩的回归问题,谁知这完美的计划被他亲弟弟贺锦华截断了——
“我倒是觉得她干点她自己想干的就行,女孩子嘛,家里又不缺钱,何必那么劳心劳力的?”
贺锦华似乎并不赞同哥哥的看法,但他说着说着忽然话锋一转:
“还是让家里的男孩们多担待一些吧,是不是允浩?你都从非洲回滨湾大半年了,赶紧让你爷爷给你个职位,好好给咱们贺氏出出力。”
明朗听明白了,这哥俩是一伙的。
“是啊爸爸,允浩他已经知道错了,能不能让他回贺氏上班啊?这么大个人了,老这么闲着也不是事儿。”贺锦朋趁机赶紧接上话茬。
“年轻人嘛,哪有不犯错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贺锦华看贺德安脸色不错,乘胜追击道。
贺德安停下了筷子,看了唱双簧的兄弟俩一眼,又看了看贺允浩那张怂脸,直接转头对贺允川说道:
“允川啊,给你堂哥找个适合他的位置吧 。”
老爷子这个行为,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包括贺允川——
首先,贺允川既不是贺氏的话事人,也不分管人力资源工作,跟“安排职位”这四个字毫无关系。其次,所有人都知道贺允浩跟贺允川斗得你死我活,而且多半是贺允浩挑衅在先。
老爷子如果真的想解除对贺允浩的惩罚,让他回来贺氏上班,直接让贺锦朋给自己儿子安排个位置就可以了,是无论如何都牵扯不到贺允川的啊。
这个举动从哪方面讲都匪夷所思。
所有人都不明就里地停下筷子,统统望向贺允川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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