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魂落魄的贺允川在疗养院的花园枯坐到了天亮,才叫了司机,把自己送回了苍云山别墅。
这一路上,他前所未有的恐惧,他甚至不知道用什么颜面去面对这个自己最爱的人。
他养大了自己,自己不但造就他十年的牢狱之灾,还怨恨了他十二年。
如今还把他关起来折磨他。
“真不是人啊。”贺允川对自己说道。
在路上,贺允川做出了一个决定,一个虽然不能赎罪,但至少能亡羊补牢的决定。
迈巴赫开进院子时,明朗正低着头独自在院子里溜达。
看起来孤独落寞极了。
坐在车里的贺允川透过车窗看到明朗的一瞬间,眼泪根本不受控地流了出来。
他前所未有地心疼这个人——他所有的苦难,竟然有一大半都是我造成的啊。
贺允川在车里整理好情绪后,才出来。
明朗看到他,冲他点了点头。
“哥哥,陪我去爬山吧?”
“好。”明朗答应了。
吃过早饭,两个人收拾了一些装备,出了院门,冲着后山而去。
苍云山是为开发的,根本不是景区,也没有路,这座别墅当初盖起来时很是艰难——先修大半年的路,拓荒,然后那些挖掘机和拉材料的货车才能上山。
贺允川不喜欢人类,当时买下这里,就是因为这里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很得他的心。
俩人沿着小溪往山上走了一段路程,明朗问道:“我们为什么一直在顺着小溪往上走?”
“因为这里没路,小溪顺流而下,就是路标。”贺允川边解释,边走,“其实,顺着小溪往上攀山这项运动,有个专门的名称,叫溯溪,最早是在欧洲流行,后来传到了日本,是一种结合登山、攀岩、露营、游泳、绳索操作、野外求生等综合性技术的户外活动。”
“这么复杂吗?你说这些,我一个都不会。”
“我教你。”
“你在英国学的?”
“嗯。”
“难怪西方国家人少。总爱玩这些要死的东西,确实多不起来。”明朗吐槽道。
他们顺着溪流逆流而上,在傍晚时,登上了山顶,正好看到了落日。
“人家登山都是看日出,咱俩看落日,还挺应景。”明朗调侃道。
贺允川没说话,眯着眼睛,注视着红日渐渐落入山间。
“这马上就天黑了,怎么下去?”明朗问道。
“露营吧,明早再下山。”
贺允川巴不得无限拉长这个时间,恨不得他俩不下山了,这辈子就这么守在一起。
“找个平整点的地方,生堆火。”贺允川继续说道。
谁知他话音刚落,天空骤亮,紧接着一阵滚雷从天际划过,最后炸响在脑后。
“要下雨了,露营泡汤了。”明朗讪笑一声。
“我记得刚才上来的那个小瀑布后面,有个山洞。我们去避一避。”贺允川提议道。
“行。”
大雨倾盆而下,俩人一路疾走,在天完全黑透前,找到了那个山洞,躲了进去。
贺允川把干草和枯叶整理了一下,堆成小堆,然后搜集了一些细小的干枯树枝,摆在上面,最后是粗树枝。
他掏出防水火柴,点燃,丢进枯叶中,火堆烧了起来。
“把衣服脱了,烤干,不然准得发烧。”贺允川指挥明朗道。
明朗没说话,默默把衣服脱了,摆在火堆旁边的石头上。贺允川从背包里拿出两个锡箔纸保温毯,递给明朗一个。
“这玩意儿能保温?”明朗觉得难以置信。
“可以,很厉害的。”
明朗试了试,还真是可以。
贺允川拿出烧水壶,接了点雨水,过滤后,烧开了,加热了方便自热食品,递给明朗。
“你这装备,真是齐全,很多我都不认识的。”明朗觉得自己像是看了一场表演,眼花缭乱。
“我这种半吊子玩家,玩的就是装备。人家真的高手,根本不屑这种氪金的玩法,说我们差生文具多。”贺允川自嘲地笑了笑。
自热食品很好吃,完全不是明朗想象的奇怪味道。
吃饱饭,贺允川从包里摸出两瓶迷你威士忌,递给明朗一瓶:“等下会降温的,喝一点,会暖和一点。”
明朗接过酒的手有片刻停顿,这动作让贺允川立刻补充说明道:
“我保证不乱来。”
贺允川知道明朗对酒有顾忌,也不是对酒有顾忌,而是对酒后自己乱来有顾忌。
这种时刻,他已然没了撒娇和肆意妄为的资格,他心知肚明。
明朗接过威士忌,拧开瓶盖,灌了半瓶进去,果然,身体很快热了起来。
“你怎么不喝。”明朗注意到贺允川发着抖,但并没碰自己那瓶酒。
“我不冷。”贺允川也怕自己喝多了忍不住乱说话。
“喝吧。”明朗帮他把酒打开,递到他手里。
贺允川灌下自己的酒,抹了抹嘴角,浅浅笑了笑。
“过来。”明朗冲着离得老远的贺允川勾了勾手,“坐近点,暖和。”
贺允川小狗般顺从地移到了明朗身边。
俩人安静地坐着,看着眼前火堆烧得噼里啪啦的。
“陆星兰来找我了。”贺允川说道。
听到陆星兰的名字,明朗明显一愣,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来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要钱呗。”贺允川的口气无比轻蔑。
“你给她了吗?”明朗紧张了起来。
“你猜。”
“不会给。”按照明朗对贺允川的了解,他不是个心软滥情的人,这里的情,不单单是指爱情,也包括亲情。
“不,我给了。”贺允川纠正道,“把她生我的费用按照代孕的市场价给她了,还有她养我三年的生活费。”
明朗听笑了,他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种方式来羞辱自己的生物学母亲。
不过,也不怪贺允川狠绝,陆星兰生贺允川出来就不是因为爱,是为了勒索,她连个代孕都不如。
“然后呢?”明朗好奇道。
“然后,我就把她赶走了,还威胁她再来找我,就让她消失不见。”
贺允川刻意隐瞒了陆星波的部分,因为那部分牵扯到明朗。
他不能告诉明朗自己知道真相了——既然明朗宁愿坐牢十年都不想他知道,他就应该遵从他的决定。
聊到这里,贺允川觉得是时候把自己的决定告诉明朗了。他没敢看明朗的眼睛,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道:
“哥哥,等明早下山后,你走吧。”
这就是贺允川做出的决定,给明朗自由,因为他认为自由是明朗想要的。
这次旅程就是他给他们安排的诀别,有过程,有美景,在将来的回忆中,肯定比干巴巴地离开要好。
明朗明显一愣,他没想到贺允川会放了自己,他以为他们会这样安静地纠缠下去。
他甚至希望他们就这么下去,哪怕别别扭扭,但可以直到永远。
怎么?这么快就到临别了吗?
他转念一想,算了算时间,大概是贺允川婚期将近了,昨晚彻夜未归,应该就是去处理婚事了。一直让自己待在身边,也确实不是长久之计,人家女方发现了是会介意的。
可是,不是我先出现的吗?
明朗忽然有点不甘心,但这一丝不甘,稍纵即逝——早出现又如何,不适合就是不适合,如果他只是曾经的小鱼,他们或许真的可以找个地方,以兄弟的名义住在一起,过一辈子。但他是贺允川,贺允川是需要体面的妻子和完整家庭关系的人。
“好。”明朗看着火焰,点了点头。
“我能再抱你一下吗?”贺允川小心翼翼地说,他不期待更多,只希望临别前有个拥抱。
“嗯。”
贺允川用力抱住明朗,抱着他的即将一去不返的珍宝。
那个拥抱,持续了很久很久,贺允川想这时间就此静止,直到天荒地老,但他知道,他不配。
他忽然想起,明朗在第一次跟他提起小鱼时,说的动词是“放生”,现如今,他体会到了这个词的含义,因为自己也要把明朗放生了。
这个拥抱还是结束了,带着不舍和依恋,带着体温和气味。
但他放开明朗后,明朗竟然吻了上来,那个吻又突然又热烈,有种决绝意味。明朗放纵着自己的醉意,心想,最后一次了,管他的。
贺允川只敢贪图一个拥抱,他完全没想到能赚到一个吻。他用力吻了回去,带着无尽的懊恼和回忆,也带着漫溢但即将无处存放的爱。
山洞外的大雨滂沱,山洞内两人吻得忘情。
明朗一把拽开贺允川身上的保温毯并推倒了他,翻身而上。
“哥哥……”看着明朗的动作,贺允川诧异万分,他分明记得之前因为位置问题,他们争得无疾而终。
“别说话。”明朗捂住了贺允川的嘴,自己则是咬紧了牙关……
他是爱他的,但他要走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依然跟从前一样,只是希望他的小鱼高兴。
他的小鱼要结婚了啊,就把自己当礼物送他吧,反正他什么也不缺。
或许,他也不缺自己。
但这就是礼物的含义吧,无论对方缺不缺,但这是送者的心意。
单方面的心意。
“哥哥,我想就这么死了。”贺允川的瞳仁里火焰跳动着,节奏规律中又伴随着杂乱。
“你是我养活的,我不允许你死。”明朗再次堵住了贺允川的嘴。
贺允川用指尖不断摩挲着明朗心口上的疤,爱意更加汹涌澎湃。
他们纠缠的声音被大雨所掩盖,但又飘得极远,蔓延到了整座山,像云雾般缭绕,像溪水般奔流。
天亮时,雨停了,明朗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穿好了,贺允川正在给自己蹭破的膝盖上药。
这里的地面是岩石的,到处是沙砾,跟砂纸一样,随便蹭一下都会出血,更何况经历了那么热烈的一晚。
“别涂了,不疼的。”
贺允川没说话,轻轻在伤口上吹了吹。
有点凉。
“咱们走吧?”明朗看到贺允川把东西都收拾好了,自觉地说道。
贺允川浑身一滞,缓缓地点了点头。
明朗跟在贺允川身后,冲着他们不再拥有彼此的未来走去。
俩人走到山下时,一辆备好的车已经等在山脚下了。
明朗冲着贺允川莞尔一笑,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不回头,是怕自己会忍不住。
贺允川看着明朗决绝的背影,低下头去,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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