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祐年间,秋雨冷得刺骨。
夜色如墨,雨丝密织,将整个天空浸染成一片模糊的暗灰色。雨点砸落在积水的地面上,溅起浑浊的水花,车轮碾过泥泞的道路,留下深深浅浅的沟壑,泥水随之翻涌。
“钟桀渊,你还能往哪跑?速速束手就擒!”护城将军的声音尖锐而冷厉,穿透雨幕,刺破沉寂的夜。
少年被一众精兵重重包围,人墙密不透风,退路尽断。他双手紧握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横在身前,雨水混着血水,自他额角滑落,沿着剑身缓缓滴下。脚下的泥泞让他有些许站不稳。
他目光如冰,扫视四周,倏然间,余光瞥见不远处一座残破的古庙,隐于雨雾之中,仿佛最后的避难之所。
心下一横,他骤然发力,身形如鬼魅般从两名士兵的缝隙中滑过,直向古庙奔去。
庙前。
“钟桀渊,啊不……七皇子殿下,何必再做这些无谓的挣扎?陛下召您回宫,今日祭奠,诸位可都还等着主角登场呢。”将军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没想到你小子竟有这般滑头。陛下有令,生擒钟桀渊——杀之者,重赏!”
钟桀渊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几分讥讽:“呵……”他眸色一沉,如夜雨般冷冽,“那也得看你们……受不受得起这赏。”
话音未落,他手起剑落,斩向身旁一根支撑庙门的朽木。
一阵刺耳的断裂声后,随之——
庙宇轰然坍塌,巨梁瓦砾如暴雨倾泻而下!
钟桀渊只觉一股巨力狠狠撞在身侧,整个人被掀飞出去,随即右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一根沉重的朽木梁柱不偏不倚,正压在他的腿上,将他死死困在原地。
他闷哼一声,试图挣脱,但那梁木重若千钧,纹丝不动,反而因挣扎引得碎屑簌簌落下,砸在他颈侧。冰冷的泥水混着额角新渗出的温热血液,蜿蜒过他苍白的脸颊,滴落在地,晕开一小片浑浊的暗红。
昔日尊贵的七皇子,此刻发冠脱落,墨发凌乱地贴在额际颈侧,衣衫被泥泞与血污彻底浸透,紧贴着冰冷颤抖的身体。他颤抖着用手推搡着腿上的重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只是徒劳。
就在他因剧痛和无力而意识逐渐模糊之际,一丝极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柔和光晕,自废墟深处幽幽亮起。
光影中,尘埃缓慢沉降,一个身影逐渐清晰。
他穿着一身明显过于宽大、甚至有些陈旧褪色的素袍,袍角边缘绣着早已黯淡难辨的古老纹样,此刻却拖曳在泥水与瓦砾之中。墨色长发并未束以华冠,仅用一根枯枝随意挽住,几缕发丝垂落,衬得那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是一种久不见天日的不可轻薄的虚弱。
他的容貌极美,眉眼间却凝着一种被漫长时光磨损后的倦怠与清寂,仿佛这残破古庙的化身。
他的身形在微弱光晕中显得有些虚幻,脚步落地无声,仿佛没有重量。
他低头看向被困的钟桀渊,那双本该蕴藏星辰山河的眼眸,此刻却像蒙尘的古玉,带着些许困惑,以及一种……似乎很久未曾“使用”的生涩感。
“唔……”他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空灵却微弱,几乎要散在雨声里,“我的……柱子……”
他缓缓蹲下身,并非飘逸的仙姿,反而带着点小心翼翼,避免那早已污损的袍袖沾到更多泥污。冰冷修长的手指并未直接触碰梁木,而是虚虚拂过。
那根压得钟桀渊几乎昏厥的梁木,竟轻微地、颤颤巍巍地自行悬浮起了一寸,足以让钟桀渊抽回伤腿。但这过程显然并不轻松。
压力骤消,钟桀渊痛得几乎蜷缩起来,剧烈喘息着,抬头望去。
正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非人的眼眸。
那里面没有悲悯,没有威严,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因被打扰而产生的细微波澜,以及更深重的、仿佛积压了数百年的孤独与疲惫。
“凡人,”他声音依旧清冷,却因虚弱而显得有些飘忽,“你砸坏我的庙了。”
他正微微侧首,望着门外方向,一双蕴着古井寒波的眼眸里,无悲无喜,唯有一丝被打扰后的、纯粹的困惑。
四目骤然相对。
一个浑身血污,狼狈如濒死野犬。
一个清冷出尘,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在那双非人眼眸的注视下,钟桀渊竟觉外面的杀声都远了。他听见自己沙哑破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自觉的、如同祈求般的战栗:
“你……是这庙里的神吗?”
白衣人闻声,目光缓缓落回他身上。
良久,空灵得近乎缥缈的声音,才在死寂中轻轻荡开:
“神?”
他似在咀嚼这个陌生的字眼,唇角极淡地、近乎自嘲地勾了一下。
“……或许,曾经是吧。”
——而今,不过是个与你一般,被这人间遗弃的旧日残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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