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后,玄锦并未选择常规路径,而是带着钟桀渊绕行至城西一片杂乱但充满生活气息的棚户区。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和烟火混杂的气味喧嚣的声浪与浑浊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眼前是与皇城截然不同的世界。狭窄的街道两旁挤满了低矮的棚屋和歪斜的瓦房,晾晒的衣物像万国旗般悬挂在头顶,几乎遮住了天空。路面泥泞不堪,混杂着污水、牲口粪便和腐烂菜叶的气味。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追逐哭闹声、茶馆里粗鲁的划拳声、铁匠铺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各种声音交织成一片混乱而充满生命力的背景音。
钟桀渊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作为养尊处优的七皇子,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帝都这最底层、最真实的一面。他肋下的伤口在走出暗道时因动作牵拉,又开始隐隐作痛,一阵阵的眩晕感不断袭来,让他必须紧紧靠着玄锦才能站稳。
“不去昀萨?”他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不解与警惕。在他看来,这里人多眼杂,绝非安全的藏身之所。他回头望了一眼渐远的城门,昨夜的腥风血雨好似还历历在目。
“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反而最安全。追兵的重点是通往各处的要道和贵族区域,对此地多是例行巡查。”玄锦的声音透过白纱传来,平静无波,“况且,你的伤需立即处理,不能再拖。”
钟桀渊还想说什么,但一阵更剧烈的眩晕和疼痛袭来,让他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额角渗出冷汗。他不得不承认,玄锦的判断是正确的,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进行长途跋涉。
玄锦显然察觉到了他的虚弱,支撑着他的手臂更稳了些。“跟我来,勿要多言。”
两人混入熙攘的人流。玄锦看似随意地穿行在迷宫般的巷陌中,步伐却异常坚定,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钟桀渊强打精神,观察着四周。他看到油光满面的肉铺老板挥刀砍骨,看到衣着艳俗的女子倚在门边磕着瓜子,看到瘦弱的孩童在垃圾堆边翻找,也看到一些看似普通、眼神却格外精悍的汉子蹲在墙角,默不作声地打量着过往行人。这是一个充满烟火气,也潜藏着无数秘密与危险的世界。
玄锦带着他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处相对僻静的巷尾。这里的气味干净了许多,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草药香。一扇陈旧但结实的木门上,挂着几束正在风干的药草,门楣上没有任何招牌。
就是这里了。玄锦正要上前,木门却“吱呀”一声从内打开。
一个青年探出身来。他约莫二十出头,身材挺拔,穿着便于行动的粗布短打,袖子利落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肤色健康的小臂。他的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几分山野历练出的疏阔和不羁,一双眼睛亮而有神,此刻却写满了惊愕。
他的目光直直落在玄锦身上,手中的药杵“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短暂的呆滞后,狂喜之色瞬间点亮了他的脸庞,他几乎是踉跄着上前一步,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恩公?!是您……真的是您!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的眼神炽热,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玄锦一人,完全无视了旁边几乎半靠在玄锦身上的、脸色苍白的钟桀渊。
玄锦对于这过于热烈的反应,似乎并无波澜,只是微微颔首,白纱轻动:“桑哲。许久不见。”
“不久不久!才三年零两个月!”桑哲几乎是立刻接口,语气急切,仿佛生怕玄锦忘记,“您快请进!外面不安全!”他这才注意到钟桀渊,目光扫过来时,带着明显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这位是……?”
“一位朋友,伤重,需你援手。”玄锦言简意赅,扶着脚步虚浮的钟桀渊步入屋内。
屋内空间不大,却收拾得异常整洁。四壁都是顶到天花板的药柜,一个个小抽屉上贴着药材名称。墙角堆放着整理好的药草,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而清苦的草药香气。靠窗的位置有一张简单的木榻,上面铺着干净的粗布单子。
桑哲连忙关好门,插上门栓,转身后目光又立刻黏回玄锦身上,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恩公,您一切可好?上次一别,我依您给的方子调养,身子早已大好,阿婆也一直念叨您的恩情……”
“无妨。”玄锦打断他,将钟桀渊扶到榻边坐下,语气依旧平淡,“先看他的伤。”
桑哲这才收敛了些许激动,走到榻前。他检查伤口的动作专业而利落,手指沉稳有力。然而,当他看到那狰狞的伤口和明显是灵力处理过的痕迹时,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抬头看向玄锦,语气里带着心疼:“恩公,您又耗费心神动用灵力了?这位公子的伤虽重,用寻常金疮药和针灸之法,我也能处理七八分。”
这话听着是关心伤势,钟桀渊却莫名觉得刺耳。尤其是那声自然而亲昵的“恩公”,以及话里话外仿佛在责怪自己连累了玄锦的意思,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他靠在榻上,闭着眼,冷哼一声,没说话。心里却忍不住嘀咕:恩公?叫得倒挺亲热。
桑哲似乎没察觉到钟桀渊的不悦,或者说并不在意。他一边熟练地清理伤口、重新上药包扎,一边仍不忘跟玄锦搭话:“恩公,您这次来都城,是有什么事要办吗?若有需要桑哲效劳之处,万死不辞!”
玄锦静立在窗边,透过缝隙留意着外面的动静,闻言只是淡淡回道:“路过。治完伤,我们便走。”
“这么快?”桑哲的语气难掩失望,但手上动作不停,“您放心,我这里绝对安全。城防司的那些人,从不来我这小地方找麻烦。您和这位……朋友,尽可多休息几日。”他说着,目光又瞥向钟桀渊,带着点评估的意味,“这位公子伤势不轻,亟需静养。”
钟桀渊终于忍不住睁开眼,正好对上桑哲打量他的目光。那目光里有好奇,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比较?钟桀渊心头那股无名火又窜起来一点,他扯了扯嘴角,带着几分惫懒对玄锦说:"看不出来,你还真是慈悲,什么阿猫阿狗都救。还偏偏……挑些皮相不错的救?”看来我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他还以为自己是特别的,是玄锦口中那个能“联手翻天”的唯一人选,现在看来,只怕是这邪神广撒网中的一条鱼罢了。“喂,我说,你这‘恩公’当得可真是值当,走到哪儿都有人夹道欢迎,感恩戴德。”他特意加重了“恩公”两个字,
玄锦闻言,转过头来,白纱后的目光似乎落在了钟桀渊脸上。他沉默了一下,然后平静地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众生皆苦,力所能及,便伸手而已。与皮相无关,与身份亦无关。”
这话本是玄锦一贯的作风,听在钟桀渊耳中,却像是坐实了他的猜测——原来自己真的不是什么特例。那股莫名的烦躁感更重了,还夹杂着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落。他悻悻地闭上嘴,不再说话,只觉得这狭小的屋子里,因为多了个热情过度的桑哲,而显得格外气闷。
桑哲倒是没在意钟桀渊的嘲讽,反而因为玄锦的话,眼神更加明亮,仿佛得到了某种肯定。他手脚麻利地帮钟桀渊包扎好伤口,又起身去倒水:“恩公,您喝水。这位公子,你也喝点水,休息一下。”
他将一碗清水先递给玄锦,动作自然无比,然后才将另一碗递给钟桀渊。
钟桀渊看着那碗水,又看看对玄锦殷勤备至的桑哲,心里那股孩子气的不爽达到了顶点。他扭过头,硬邦邦地说:“不渴。”
桑哲愣了一下,随即无所谓地笑了笑,将水放在榻边的小几上:“那公子需要时再喝。”
玄锦接过水,却没有喝,只是放在窗台上。他对桑哲说:“我们需要两套更不起眼的衣物,一些干粮,以及……最近城外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
桑哲立刻正色道:“衣物和干粮好办,我这就去准备。至于城外的动静……”他压低了声音,“听说往昀萨方向的几个关卡都加派了人手,盘查得极严,好像在找什么重要人物。”他说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钟桀渊。
钟桀渊心中一惊,看来追捕他的网撒得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玄锦点了点头:“知道了。快去快回。”
桑哲应了一声,立刻转身出门,动作干脆利落。
屋子里顿时只剩下玄锦和钟桀渊两人。空气中的草药味似乎更浓了。钟桀渊靠在榻上,闭着眼,却能感觉到玄锦的目光似乎透过白纱落在自己身上。他心里的情绪复杂难言:劫后余生的庆幸,对前路的迷茫,对玄锦的将信将疑,还有……对那个突然出现的、对玄锦充满仰慕的桑哲,一种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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