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面纱

残庙内,追兵的喧嚣暂时远去,只剩下雨水从破漏处滴落的单调声响。

玄锦静立片刻,似乎在侧耳倾听。随后,他走向神像后方那片最为浓重的阴影,伸手在一块看似与周围无异的墙壁上轻轻一按。伴随着几不可闻的机括声,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暗门悄然滑开,露出向下延伸的、透着潮湿泥土气息的阶梯。

“跟我来。”玄锦的声音依旧轻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引意味。

钟桀渊强忍伤痛,跟随玄锦步入黑暗。暗道曲折向下,似乎通往地底深处。玄锦指尖萦绕的微光勉强照亮前路,那光芒映照着他苍白剔透的侧脸,有种非人间的静谧。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微弱天光,隐约传来淙淙水声。出口隐藏在一挂藤蔓之后,外面是一条幽深的山涧,雨水汇成的溪流正湍急流淌。

雨,不知何时已经小了,只剩下零星的雨丝,天空的墨色正在褪去,透出些许灰白。

玄锦率先走出暗道,站在涧边,仰起头,任由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雨丝落在他的脸颊。他伸出手,接住最后一滴将落未落的雨水,看着它在自己掌心化作微不可察的湿意,轻声低语,那声音里带着一种与此刻情境格格不入的、悠远得近乎悲凉的感慨:

“雨……原是这样容易,就能停下的么。”

钟桀渊跟在他身后,正要询问去路,闻言脚步一顿。他看向玄锦的背影,那身影在渐明未明的天光下,单薄得仿佛随时会化入这山涧的水汽之中,可那话语里蕴含的意味,却沉重得像是承载了千万年的时光。

雨停雨落,本是天地常理,再自然不过。可从这个能轻易开启古庙暗道、指尖能凝出微光的人口中说出,却仿佛蕴含着某种更深沉的、钟桀渊此刻无法理解的寂寥。

玄锦似乎并未期待任何回答,他放下手,转向钟桀渊,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从此处沿溪下行,可避开官道。我们必须在天亮前找到个落脚之处。”

钟桀渊压下心头的异样感,点了点头。

两人沿着湿滑的溪岸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钟桀渊伤势不轻,大半重量都倚在玄锦身上。玄锦看似清瘦,步履却异常沉稳,支撑着他穿行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

溪流汇入一条小河,河畔渐渐有了人烟痕迹。天光微亮时,他们终于抵达一个傍水而建的小镇边缘。镇子不大,青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早起的炊烟袅袅升起,混着潮湿的空气。

为避免引人注目,他们专挑僻静的小巷行走。最终,在一条窄巷尽头,找到一家门脸陈旧、看似只做熟客生意的茶馆兼客栈。招牌上的字迹都已斑驳。

玄锦扶着钟桀渊在门口稍候,自己先行踏入。柜后的掌柜睡眼惺忪,打量着这两位清晨投宿、浑身透着狼狈的客人,眼神里带着审视。

玄锦并未多言,只袖口微动,修长的手指间便多了一小块碎银,轻轻放在柜上。“一间清净的客房,再备些热水和干净布巾。”

掌柜看到银子,脸色顿时缓和,忙不迭地点头应下。

待到两人进了简陋却还算干净的房间,钟桀渊终于忍不住低声问:“你哪来的银子?”他记得清楚,玄锦从那破庙里出来,可谓身无长物。

玄锦正俯身查看榻上的铺陈是否洁净,闻言侧过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狡黠的笑意,指尖捻了捻,那小块碎银在他指间泛着微光:“一点障眼法罢了。虽灵力不济,骗过凡人肉眼尚可。”那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日天气尚可。

钟桀渊先是一愣,随即竟有些想笑。他靠着门框,看着玄锦那张清冷出尘的脸,摇头叹道:“果然是‘邪神’,灵力微末至此,行骗的勾当倒是信手拈来。”

玄锦听了,也不恼,只是将那“银子”随手丢在桌上,那银光闪烁了几下,竟化作一片普通的河滩白石。他抬眼看向钟桀渊,眸光清浅:“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莫非七皇子殿下,此刻还想守着君子之道,露宿街头?”

钟桀渊被他一噎,看着桌上那块石头,终究是无奈地牵了牵嘴角。疼痛和疲惫袭来,他不再争辩,缓缓挪到榻边坐下。玄锦掩好门窗,回到榻边。他示意钟桀渊解开染血的衣衫,露出肋下那道狰狞的伤口。

“条件简陋,只能简单处理。”玄锦声音低沉。他取来掌柜送来的热水与干净布巾,先以温水小心拭去伤口周围的血污。他的动作出乎意料地熟练轻柔,指尖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有效缓解了火辣辣的痛楚。

接着,他掌心虚悬于伤口上方,微弱的清光再次浮现,比在破庙时更为黯淡,却精准地抚平着最深的创面。钟桀渊能感觉到皮肉在缓慢愈合的细微麻痒。

“灵力不济,无法彻底治愈,但可防其恶化。”玄锦额角渗出细汗,语气依旧平静,“今夜需好生休息。”

处理完毕,他替钟桀渊拉上衣衫,指尖不经意掠过对方温热的皮肤。两人俱是微微一怔,空气中弥漫开一丝难以言喻的静谧。

窗外,天色已彻底放明,小镇的市声隐隐传来。他看着玄锦走到窗边,将支摘窗轻轻合上一半,挡住过于明亮的光线,那专注的侧影沐浴在晨曦微光中。

这位“邪神”,似乎与他想象的……很不一样。

城门口,盘查严密,士兵们拿着钟桀渊的画像,目光如炬地扫视着每一个出城的人。

玄锦依旧戴着那顶垂白纱的斗笠,宽大的粗布衣裳掩不住他清瘦的身形。风吹过,白纱微扬,偶尔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淡色的唇。

“记住,”玄锦低声交代,声音依旧是他特有的清冷,“我们是去昀萨投亲的落难夫妻。你腿伤未愈,我扶着你走。”

钟桀渊点头,依言将部分重量靠在玄锦身上,低头走向城门。一阵风恰在此时拂过,掀起白纱一角。钟桀渊下意识侧目,瞥见纱帐下那双沉静的眼眸正专注地望着前方,长睫如羽,在苍白的肌肤上投下浅淡的阴影。

风吹过,掀起玄锦斗笠的白纱一角。钟桀渊恰好侧头,瞥见了那纱帐下的惊鸿一瞥——精致的下颌,淡色的唇,以及那比世间任何女子都要清冷绝艳的轮廓。

“站住!”守城兵卒拦下了他们,目光怀疑地在两人之间逡巡,“你们?夫妻?举止古怪,抬起头来!”

气氛瞬间紧绷。钟桀渊手心沁出冷汗。

就在他以为要暴露时,玄锦忽然侧身面向他,轻声道:“得罪了。”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只见玄锦抬手,指尖虚虚抚过钟桀渊的下颌,动作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让他微微抬头。另一只手则撩起自己面前的白纱,露出清俊的容颜。

在钟桀渊全然怔住的目光中,玄锦俯身靠近。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数清对方的长睫,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交织。玄锦的唇在距他寸许之地停住,形成一个极近却未真正触碰的姿势。

时间仿佛静止。

只有那层纱,隔开了两人,触感模糊却又惊心动魄。

整个世界喧嚣顿歇。钟桀渊的呼吸一滞,视线不由自主地被牢牢攫住——面纱之下,是玄锦完整清晰的容颜。距离太近了,近得能看清他眉眼间每一处精雕细琢的轮廓。那双眼睛,此刻因光线变化而微微眯起,长睫如羽,衬得眸光愈发深邃。他的鼻梁挺直,唇形薄而线条分明,组合成一张俊美得超越性别的面容,清冷似山巅积雪,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脆弱的精致。

没有脂粉气,只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令人屏息的造物之美。

玄锦顺势俯身靠近,两人的距离近到呼吸可闻。他并未真正触碰,只是一个极近的、足以迷惑他人的姿态。钟桀渊能感受到那微凉的气息拂过自己的皮肤,带着一种冷冽的、如同冬日松针般的洁净气息。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周遭的嘈杂人声、兵甲摩擦声,都变得模糊遥远。钟桀渊的感官里,只剩下这张过于逼近的、俊美得不似凡尘中人的脸,以及那缕萦绕在鼻尖、清冽独特的气息。

直到面纱悄然垂落,重新掩去惊鸿一瞥的容颜,那股无形的牵引力才骤然消失。钟桀渊猛地回神,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热度,一种陌生的、难以名状的悸动,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了一圈圈他自己都无法解读的涟漪。

玄锦很快退开,白纱垂落,重新遮掩住所有情绪。他转向已然看呆的士兵,他微微吸了一口气。只见他肩头微不可察地放松下来,脖颈的线条也显得柔和了些许。

他再次开口时,那原本清冽低沉的嗓音仿佛被刻意压住了一丝棱角,尾音带上了一点轻颤,听起来比平日软糯,少了几分距离感,但底子里那份独特的低沉磁性却未能完全掩去,像是上好的丝绸裹着玉石,有种奇特的质感。

声音依旧是那般平静无波,却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怯与慌乱:“官、官爷……这样可以证明了吗?我夫君他……他有些害羞。”

士兵们哪见过这等阵仗,愣了一下,随即哄笑起来,那点怀疑瞬间被这“小夫妻”的情趣给打散了,不耐烦地挥挥手:“走吧走吧!”

钟桀渊如同木偶般被玄锦拉着走出城门,走了很远,那双冰冷如墨的双眼此刻却如烈焰,烧得他心头滚烫,痒意丛生,再也无法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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