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李时安便四下逡巡,终于在樾儿衣襟后侧发现了端倪,那块的土要比周遭深些。
李时安立刻撸起袖子,动手刨开那捧新土。樾儿不知她在做甚,只一味帮忙。
没一会儿,泥下的东西,现了真面目。
泥土之下,是一方嵌玉的木盒子。
思绪飘远,那是同现下一般的晴日,彼时还是小萝卜头的陈少恒坐在树下,自己晃着不安分的腿问他,“如果有秘密,你觉着应该藏在哪里?”
陈少恒拍拍身下的泥土,“御花园的花花草草不能言语,而脚下泥土甚是寻常,不失为一处好地方。”
于是两人将自己的秘密埋在了玉兰树下。
如果不是木盒重现,李时安早已忘记儿时的单纯。原以为将母后的药丸藏起来,母后便不会病痛缠身。哪知太医随时传唤,药丸是藏不完的,而母后的身疾也非药物之故。
那时还太小…小到此时想起还会发笑。
李时安嘟囔道:“不是说肯定无人发现吗?这不…被人找着了?”
儿时力气小,埋得估计也浅。风吹雨打冒了头也说得通。
李时安抹开木盒上的泥,樾儿见她如此,也不嫌脏,上手摸了摸,倏得推开了。
李时安惊了一跳,她可没做好偷看陈少恒秘密的准备。
可是还没等她侧目,樾儿忽然哇得一声哭了。
他小脸煞白,跌倒在地。
分明是不谙世事的年纪,最先能感知到的却是不安和害怕。
李时安望过去,那里面除却珍珠丸、一张纸笺以外,还多了一只握拳的枯手,已然发黑发硬,李时安甚至能看见骨节的轮廓。
李时安也惊了一跳,她手上一滑,那截枯手便骨碌骨碌滚到了地上,小指松散了些,露出了白色的一角。
和枯黑的手指相比,尤其明显。
李时安拍了拍樾儿的背以作安抚,自己却顾不得害怕,尽量不挨着枯骨,把那一方白角拽了出来。
…
午间方过,李时安将樾儿送回,这回守卫并未将她拦下。等到将樾儿交给罗清清,方被告知方正言一行人已经走了。
李时安去找李屹。
他正在书房运笔写字。李时安凑近一看,便知是供樾儿练字的。
只见李屹笔下的字个个工整,横平竖直,就连上提下落都是恰到好处。
“将来,樾儿肯定也能写得一副好字。”李时安神色淡淡地感慨。
李屹不看她,嘴角微微翘起,分明是赞同,说出得话却是,“凭他自己做主。”
眼见落下最后一字,李时安也没接话,李屹撇了她一眼。却见自家小妹跟指甲较上劲儿了,眉毛狠狠蹙起,似乎因事所困。
“怎么了?”李屹问她。
李时安犹豫了一会儿,灿然一笑,“就是累了。”
闻言,李屹似恍然大悟一般,“樾儿不好带吧?偶尔见见逗逗觉得有趣,今日跟了你大半天,着实辛苦了。”他搁下笔,净了手,转身斟了一盏茶水给李时安,“这两天可把你嫂嫂累坏了,今天晨起起了兴致和我来书房练字,不到半刻又要去御花园看玉兰。”
李屹说起此事失笑道:“牙牙学舌,父亲母亲都说不利索,玉兰倒是念得清晰。”
“许是哪个宫人打御花园路过看着了,说了几句,樾儿记心里了。”李时安分心敷衍他。
心里却有其他的想法:近来几位皇叔皆未入宫,父皇因着战事忙得焦头烂额,几位娘娘想是没有这个兴致,能动手脚的估计只有宫人了。
不知为何,李时安脑海里闪过一个身影,苏婉。
她一身宫人装扮出现在宫里已经够惹人注意了,那天晚上她单独在外,是别有居心,还是奉人之命?
那暗处之人会是李霁么?
许是见李时安神情郁郁,李屹再次问她,语气中也染上了焦灼与担忧的味道,一双剑眉蹙起,
“可是遇上烦心事了?”
李时安抬头看了一眼太子哥哥,李屹同寻常无异,不仔细看,禁足似乎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毕竟身正不怕影子斜……
可是屋内浓茶的味道很重,这段时日,他想必睡不好,李时安心疼地摇了摇头。
李屹沉默了一会儿,“这些天,你费心了。”他抬起手,李时安以为他会摸摸自己的头,于是垂眼未动。岂料想象中轻柔的动作未至,取而代之的是李屹屈指在她额头上狠狠一敲,“我都不知道,永平公主脾气这般大。”
方才,李时安和樾儿前脚刚出去,袁韫玉便开始吐苦水,满嘴得罪担待,说得却是李时安朝大理寺施压,就连一向老实的方正言也点了头。
李屹面上温和应付,实则心如刀割。
“禁足一事,是父皇决定的。归根结底也是我管理不佳,弄丢了玉佩。大理寺协助办案,时安莫要为难他们。”分明刚刚饮了茶,李屹只觉嗓子干哑,话说得又艰又涩。
李时安低着头,小声应了。
从东宫出来时,日头偏西。李时安千思万绪,浑浑噩噩往扶云宫走。
门口立了个人儿都没发现,好在那人也是个机灵的,俯身尖声道:“公主殿下,陛下有请。”
李时安这才将千思万绪暂时抛开,撇了他一眼,是父皇近前的袁旺公公。
她点点头,扯起一抹笑,“公公带路。”
李时安自己心虚,一路上旁敲侧击可劲打听父皇找她何事。
但是,仍她如何问,袁公公只是拢着手,侧头看她,原本便小的眼睛,因着笑意眯成一条缝,慢吞吞地道:“奴家只管传话,殿下莫要问了。”
为此,李时安忐忑了一路,直到行至御书房门前也未消解半分。
袁公公进去传话,半刻后笑眯眯地开门,垂眼示意她进去。
李时安自得硬着头皮进去了。要是j父皇问起她去大理寺之事,那她就实话实说,要是其余的那就无所谓了。
想着,冷静了不少。
偌大的御书房内,除却两人,再无旁人。
余帝身着暗金圆领窄袖袍,手持朱笔,正在伏案批注大臣们的奏折。
听到动静,头未抬,左手一挥,没有任何情绪地道:“来了,坐。”
李时安乖乖听话,在下首位坐下了。
她刚一坐下,立马有人盛上了点心和茶。
“江南呈上来的点心,你尝尝。”还是漫不经心的语调,侍从无声地躬身退下,御书房再次陷入了沉寂。只余下笔尖划过纸张窸窸窣窣的微响。
李时安一等便是深夜,她难耐地挪动了一下酸痛的臀股。低垂着头,借着扶额的手,抬眼快速撇了一眼余帝。
后者笔尖微钝,是一声微弱的笑声。
顿时,李时安整个人瘫在了椅子上,嘟起嘴抱怨,“父皇,儿臣哪里做错了直接说就是了,把人家晾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眼下,她哪里还会不知道父皇是为着什么?但是坐在大理寺两日,她一无所获。此时明说,父皇问起来,她可不好糊弄。而且关乎太子哥哥的安危,马虎不得。
好在对着父皇撒娇卖乖,她惯会了。
果然,听了这话,余帝屈尊降贵施舍给她一个眼神,揶揄道:“朕看大理寺的椅子就不错,公主殿下连坐两日,也没见你这般坐立难安。”
最后的“安”字说得很重,明显带了些怒意。
“那儿臣不是生气吗?”李时安无辜地望着余帝。
闻言,余帝慢条斯理地将朱笔架在白玉笔山上,视线终于全然放在李时安身上,他右眉微挑,一双眼毫无波澜,叫人难以琢磨,不知深浅,亦不敢多言。
那是常年身居高位,日积月累的压迫。
“你气什么?”
李时安心头一紧,她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下片阴影。联想到近日的事情,方才装出的“无辜”,成了真切的委屈和不忿。
“儿臣气……气大理寺少卿方大人办事太过于草率,仅凭一块玉佩,便断定与皇兄又关,还呈报御前。”她撇开眼,“更气……”
李时安停了下来,不再言语。
“更气……什么?”余帝放在案牍上的手指轻轻叩击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李时安兀地跪了下去,头却执拗仰着,“更气父皇凭一件孤证,就将皇兄禁足东宫。”
“儿臣并非指责方大人武断,但是此事疑点重重,暂且不论贺兰野从戒备森严的府宅遁出。”她的声音充满了焦急,“皇兄的玉佩何其重要?贴身之物,怎会随意遗落在那等地方?又怎会那么巧,正好在场的诸位大人们拾得?这难道不更像是有人故意遗落,好将祸水引向东宫?而且这幕后之人实在狡诈,竟敢将罪名指向一国储君,所图所谋,并不难猜!”
高位之上的余帝盯着滔滔不绝的李时安,眼底藏着与平常不同的温柔。
他这个女儿太聪明了,聪明得有点坏事。
只是她还不懂,悠悠众口比真相可怕,而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也并非为真。
他打断了李时安,“你是说朕,偏听偏信?”
“儿臣不敢!”李时安伏在地上,手指还在因着方才的言辞微微发抖。
御书房的空气瞬间凝固。良久,她听见余帝冰冷的声音传来,“大理寺会处理好这件事情,无需朕的公主操心。”
李时安双眸微睁,倏然反应过来,自己僭越了。
“朕要你来,是因为另一件事。下月十一,是朕一位友人的大婚之日。近日事物繁忙,朕无暇顾及。永平替我跑一趟吧!”
看看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第 31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