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舷窗之外,开阔的运河逐渐变得狭窄,青砖黛瓦、垂柳拂堤出现在眼前,空气中也多了湿润的草木清香与市井烟火气。

江南的初春,空气中滚动着湿润的水汽,街市在晨雾散尽后显露出温软而忙碌的生机。石拱桥如弯月般横跨狭窄却清冽的河渠,乌篷船穿桥洞而过,软儒的吴侬小调随水飘荡。

船,缓缓靠岸了。

“殿下,可以下船了。”满春道。

李时安深吸了一口江南温润微凉的空气,定定神,扶住满春的手,跳板距离地面有些距离,她身子晃悠两下,踩在青石板铺就的码头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船坐久了,身子似乎还停留在江面之上,保存着摇晃的记忆。心中却因为全然陌生的景致而生出些许新奇的雀跃,暂时压过了连日的沉闷。

“殿下”陈少恒平稳的声音自身侧响起,他换下了船上那身玄色衣衫,穿着一件湖水蓝锦袍,倒是和江南极为相衬。只是,他面无表情,对不起江南柔和的光景,眉弓上那道狰狞的伤痕,也愈发刺眼,“在下先行安排住处。”

李时安点点头,“有劳。”

今日方过初七,距离婚宴仍有五日。对方是父皇的久交,自己却未曾见过,还是先在客栈住下,捎去一方拜帖再做打算,更为妥帖。

两人落后陈少恒一段距离,人群熙攘,叫卖声、桨声、孩童的嬉闹声交织成一片市井喧哗。

陈少恒在一方建筑门口停下脚步,李时安随即驻足。“悦来客栈。”满春望向二楼的旗帜,又环顾四周,喃喃道:“临水而建,倒是清净雅致。”

李时安的房间在二楼东侧的天字号,推开窗,正对着一株开着正盛的粉白杏花,微风轻拂,花瓣飞扬,有几瓣飘进窗,落到李时安肩上。

“是个好地方,少将军费心了。”李时安捻起花瓣,转头对着跟进来的陈少恒道:“沈逍沈公子的居所,想必你比我更加清楚,劳烦递一份拜帖过去,言明身份。”

陈少恒垂眸应下,他转身离开。房门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的声响。李时安缓缓走到窗边,看着他的身影穿过庭院,汇入街巷的人流,直到在街尾消失不见。心头那点因新奇泛起的喜悦,又渐渐沉了下去。

她想,父皇命他跟来江南,肯定不只是护自己安危。也不知道是否安全,他自己身上还带着伤,陈虎怎的没有跟来,她明明记得他家就在江南,岂非不是一大助力?

拜帖递出后的回应出乎意料的快。次日午后,便有一名身着短打、精神干练的青年持帖来到客栈,"我家主人沈逍,请贵客过府一叙。"

李时安换了身相对素雅却不失贵气的鹅黄色襦裙,发间只簪一支银步摇,陈少恒依旧一言不发跟在身侧。

李时安这些天总是有些恍惚,两人在徐陵游珠光宝气的马车上打闹宛如昨日。现下自己同满春同乘马车,陈少恒的影子在车窗外摇曳。

李时安望着,发了好一会儿呆。

马车穿过热闹的街巷,人声渐渐低了,最终停在一处宅院门前。李时安打帘出来,陈少恒已然立在车前,胳膊举得平直。他面无表情,低垂着眼眸。

李时安看不到他的眼,朱唇几度张合,到底没问出口。只是眼神示意满春别动,自己伸手扶住了陈少恒的手臂。指尖下的触感坚实有力,李时安平稳地落到了地上。

几乎是李时安手指离开的一瞬,陈少恒的手臂便收了回去。他后退一步,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李时安无奈地扯扯嘴角,打量起眼前的宅院,青翠的藤蔓蜿蜒过粉白的院墙,门楣上只悬着一块朴素的木匾,龙飞凤舞两个大字:沈园。

门扉应声而开,一个身影大步流星地迈了出来,来人估摸三十出头,身量极高,肩宽背阔,穿着一身宽大的竹青色锦袍,走路生风,显然是个练家子。他未冠发,仍由青丝披散肩侧,竟丝毫不显冗长,反倒利落恣意,让李时安想起了江湖人特有的豪爽与不羁。

"有客自远方来,有失远迎呐!"沈逍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热情。他的目光扫过众人,精确地落在李时安脸上,逡巡一二,有着近乎灼热的探询,仿佛在透过她看着久远的影子。片刻,他忽然难以言喻的激动起来,竟大步上前,将欲抓住李时安的双臂,又在即将触碰时猛地顿住。

"放肆,你知道你面前的这位是谁吗?"满春找准时机上前一步,将两人隔开。与此同时,陈少恒也悄然立在了沈逍身后。

沈逍前后看看两人,妥协地抬起双臂后退两步,"是我实在太激动了,抱歉抱歉。"他爽朗一笑,却莫名带着一丝哑,好像哽咽一般,他道:"我只是没想到李珩会生出这般女子,倒是便宜他了。"

"大胆,天子名讳岂是可以随意提及的?"在启程之前,父皇曾多次提及,他这位旧友不拘礼法,但是这般语出惊人,着实吓了李时安一跳。

不料听了这话,沈逍只是挥挥手,"哎呀,他在我面前,我都是直呼其名的。"而后他又像是终于想起了正事般笑笑,"老站在门口算怎么回事,恕罪恕罪,快请进。"

李时安心下疑惑,沈逍很热络,但是这份热络并非对皇权的谄媚,而是发自肺腑的,带着浓烈激动的,对她一人的热络,看得她有些不知所措。

跨过门槛,绕过影壁,庭院景致豁然开朗。小桥流水,假山玲珑,花木扶疏,布置得极为雅致,处处透着主人的用心。然而,沈逍并未带他们去正厅,而是径直走向庭院深处一间暖阁。

暖阁内药香弥漫。临窗的软榻上,倚着一位身着月白衣裙的女子。她身形极为纤弱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脸色是近乎透明的苍白,唯有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像浸在寒潭里的星子。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坐在榻边矮凳上,神情专注地为她切脉。身后还立着三位同样穿着的年轻人,人均斜挎着一个巨大的药箱。

"瑶娘,小殿下来了。"自进入暖阁后,沈逍便收起了大开大合的姿态,他动作轻柔,带着小心翼翼的呵护。行至榻前,极为自然地替女子掖了掖滑落的薄毯。

瑶娘闻言便要起身,李时安连忙上前制止了她。

逡巡四周,药香扑鼻,医师环绕。李时安了然,难怪父皇会特意提及沈逍的婚事,又纵容了他嚣张的行事。这分明是在与死神博弈,争分夺秒地完成一个未了的心愿。

"贵客临门,我却缠绵病榻,失礼了。"她的声音低柔悦耳,却是显而易见的虚弱气短。

李时安在侍女搬来的椅子上坐下,"瑶娘不必多礼,是我等冒昧了。"

瑶娘目光温柔地落在李时安的身上,带着真诚的善意,"殿下生的真好,让人一见如故,欢喜得很。"她看了一眼沈逍,眼神流转回来,"要是近日无事,多来我这坐坐可好?"她顿了一下,似乎有些难堪,"我也不是每日都卧在榻上的,院里景致甚好……不过要是没空,也无妨。"

"有空的。"瑶娘眼底的失落着实令人动容,李时安承认自己动了恻隐之心。这般美好的人儿,提什么要求都是不为过的,更何况只是逛逛院子。

沈逍嘿嘿一笑,"那就多谢殿下了。"屋内人多,他毫不在意地握住瑶娘冰凉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中。

李时安和瑶娘又聊了许多,实在投机,后来竟是将沈逍和陈少恒这些个闲杂人等扫出门外。

***

暖阁外,沈逍神色忿忿,女子的笑声时不时飞出来。他不可置信:"我堂堂美男子,居然失了宠。"

陈少恒闷声咳嗽,沈逍这才发现自己身边还有一人。他方才一直沉默,跟透明人似的。现下再无旁人,沈逍的视线在他身上扫过,眉峰微挑,忽然欣喜道:"小兄弟,比划比划?"

陈少恒微微一怔,沉默地点了头。

"痛快!后院宽敞。小兄弟,请!"说完,他率先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对于屋外的对弈,屋内的李时安等人一概不知。直到瑶娘身边的侍女推门进来催促,瑶娘才念念不舍地放开李时安的手。

李时安出门时,陈少恒已不在原地。廊下站着几名侍从,从他们口中得知沈逍引着陈少恒去了后院。

一路寻过去,后院果真开阔,青石板铺地,四周摆放着几方兰锜,其上兵器齐全,俨然是个小演武场。

两人身影在场中交错腾挪,拳脚相加之声不绝于耳,看得李时安和满春屏住了呼吸。

李时安心忧陈少恒的伤势,又觉着他实在欠教训。整场看下来神色转变飞快,只觉累着自己。

最终陈少恒以半招险胜,他的脚尖在沈逍脖颈处轻轻一点,发出"啪"的一身轻响。

李时安这才松了口气。

沈逍忽然抚掌大笑,眼中非但没有丝毫恼意,反倒充盈了赞许,"陈家拳果真厉害,小兄弟身手了得,耐力又足,沈某输得心服口服啊!只是……"他大步上前,拍了拍陈少恒的肩,低声道:"武场非战场,身上带伤还敢同我比划,真不怕我再伤了你。"

陈少恒身体猛地一僵,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不远处,立在场外的李时安。

沈逍哪里会不知道他的心思,"好了,别可怜巴巴地望着心上人呐!"他收敛笑意,语气中是几不可闻的惆怅,"我这园里别的不多,医者却有一堆。走吧!我带你去瞧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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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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