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逍引着陈少恒等人到了正厅,亲自取了上好的金创药和活血化瘀的药酒,又叫来先前为瑶娘诊治的老医者。确认未有大碍之后才松了口气。
李时安看着陈少恒隐忍的侧脸,心中那点因他莫名冷漠而生的怒气,不知不觉被一种复杂的担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所取代。
日头渐渐西斜,婉拒了沈逍留饭的盛情,一行三人告辞了沈园。
夕阳的余晖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回客栈的路上,李时安几次想开口问问陈少恒的伤势,话到嘴边,看着他依旧冷漠的嘴角,又咽了回去。
眼看悦来客栈熟悉的招牌近在咫尺,陈少恒忽然停住了脚步。
“殿下,”他的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格外低沉,“臣……忽然想起还有些重要的事情需要确认,还请殿下先行。”
李时安脚步一顿,转身看着他。巷道光线昏暗,陈少恒低垂着眼帘,掩盖了他眸中的所有情绪。她盯着他看了几息,到底没有询问出口,只道:“早去早回,天色不好,恐会落雨。”你伤势未愈,恐会严重。
后半句,她闷在心里。
说完便不再看他,转身继续向客栈走去,脚步却比之前快了些许,满春险些跟不上,“殿下,等等我。”闻言,李时安才慢下脚步。
陈少恒立在原地,目送那抹鹅黄色的身影消失在悦来客栈的大门内,才转身拐进了旁边一条更为幽深狭窄、通向城西平民居住的小巷。巷子两边高高的院墙,日头渐低,阴影纵横,又有院墙遮蔽,陈少恒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阴影之中。
李时安回到客栈屋内,推开临河的窗。晚风带着水汽铺面,令她烦思散却不少。倏然,大开的窗忽然悬下一道倒挂空悬的人影,漆黑的夜行衣,黑布覆面,只留一双犀利的眸子,四目相对,黑衣人闷闷出声,"主子,方大人的信到了。"
"朝云,你这吓人伎俩什么时候换换?"李时安含笑接过信。朝云耸耸肩,"主子都不怕了,属下完全没有换的必要啊!"
李时安挥挥手,窗边人影登时消失不见,仿佛刚刚的出现只是一场错觉。
她关上了窗,坐在桌前拆开了信。方正言写信,同本人一致,言简意赅,只寥寥数语。
方正言在信中说,已基本可以定论,太子哥哥的玉佩是樾儿周岁宴那日遗失的,他最后见到的人是九皇子李霁,两人发生了不小的冲突,甚至动了手。但太子哥哥一直未说此事,他认为兄弟之间,岂会做这种事情。可是,皇家哪会有真正的兄恭弟敬!
目前,九皇子已暂时收押大理寺。
另外便是李时安托他查的另外一件事,有关御花园拾到的那截人的手臂。
方正言书:已知该骸臂取自东苑池塘,是否交与陛下?
李时安思及那张来历不明的纸条,着满春备纸笔,提笔回:不可,等待戽池时机。
而后便差朝云前往驿站,送信去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雨丝。起初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渐渐地,雨滴变得密集起来,打在屋檐和窗棂上,发出沙沙声响,很快就连成了线。
李时安窗子未闭紧,有几滴雨滲进来,濡湿了李时安的衣袖。
"雨下的可真大!"满春嘟囔着,起身去关严窗户,"南方的雨,湿冷得紧,殿下去换身衣服吧!"
李时安正欲起身,忽然想起陈少恒……并未带伞!他身上还有伤。
这个念头一升起,便如同一只大手攫住了她的心。她甚至来不及多想,一把拿过门边客栈备用的油纸伞,对满春留下一句:"我出去一下。"便拉开了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满春哪能让自家殿下独自一人出去,转头找掌柜的借了把伞跟了过去,好在没错过转角处殿下的一抹衣角。
雨下得急,虽有伞,但是冰冷的雨丝还是打湿了她的额发和肩头,果然带着沁骨的寒意。李时安撑着伞,顾不得脚下的泥泞和水洼,凭着记忆,朝着陈少恒消失的那个小巷快步走去。
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反光,雨大成雾,李时安一时难辨方向,江南于她,也是人生地不熟。
满春很快追了出来,"殿下,雨太大了,我们先避避雨,再寻少将军好吗?不然您会生病的。"
但是李时安根本顾不了这些,这些天的别扭和故作姿态消耗了她全部的耐心。此刻,她只想找到陈少恒。
她不甘得走街串巷,就在她拐过一条堆满杂物的死胡同口,准备折返时,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了前方不远处,一座低矮屋檐下避雨的身影。
不是陈少恒是谁?
满春也停了下来,她隔着雨探询:"殿下,那是少将军?"
李时安心中一松,正欲唤他,声音却骤然卡在了喉咙里。
屋檐下,昏黄的灯笼在雨雾中晕开模糊的光圈,在被雨水模糊得看不清楚的光线下,陈少恒并非独自一人。
他微微弯着腰,身前还立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身形单薄,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肩膀剧烈得耸动着,发出难以压抑,断断续续的呜咽。而在他们身侧,一个将将学会走路的小小身影,正仰着圆圆的小脸,茫然地看着掩面痛哭的母亲。
小嘴一瘪,跟着哭了起来。
陈少恒伸出一只手,极其笨拙的将他捞进了自己的怀里,微微低着头,同俩人诉说着什么。因着动作的缘故,他的整个后背露在李时安的眼前,此刻透着令人窒息的疲惫和无能为力的沉痛。
那小孩面朝向她,那眉眼、轮廓,尤其是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都与记忆中漠城中时常跟在陈少恒身后的陈虎有七八分相像。
李时安如同一道惊雷劈中,手里的油纸伞不堪重负般脱手,砸在冰凉的青石板上,溅起一片水花。
满春见状,眼疾手快地将自己的伞偏向李时安。
李时安思绪纷飞。西北营帐中,陈少恒的话还历历在目:陈虎也是新婚燕尔,前段时日家中来信生了个大胖小子……城门口抵肩共战的情谊还未曾消磨……
怎会?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眉宇间化不开的沉郁,他那句冰冷的“谁都一样”……所有的疏离,所有的沉默,所有的痛苦与挣扎,在这一刻都有了最残酷、也最合理的注解!
雨似乎小了,李时安没有力气捡伞,就着满春的伞,失魂落魄地回了客栈。
后面满春说了什么,她都记不清了。只晓得满春打来热水,让她泡热水澡,又哄她上床躺下了。
她没告诉满春,闭上眼她根本没法入睡。
李时安躺在床上,客栈的寂静被窗外淅沥的雨声填满。那声音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反复叩击她的心门。
恐惧、心疼、痛苦和愤怒交织,如同未熄的余烬,灼烧着她的肺腑。恐惧战事的残忍,以往她可以把它归咎为必须,要守卫就必须要有牺牲。可是现下近到眼前,去世的人儿仿佛昨日还在耳边嬉笑,今日只余妻儿的痛哭。
她也愤怒自己,几乎是一瞬便理解陈少恒的异常。他不是真的冷漠。他背负着死亡的阴影,所以对失去产生了恐惧。同时,她也愤怒,陈少恒他凭什么?凭什么觉得推开她,才是最好的保护?
可是,为什么会心疼呢?眼泪止不住地流,李时安觉得自己快到死掉了,她将连深深埋在锦被中,"陈少恒……你就是个笨蛋!"
李时安也不再理会陈少恒了。两人像一盘分崩离析的棋局,不再追逐也不再顺从,彻彻底底,连眼神都不再交汇。
***
再次踏入沈园,心境已截然不同。
侍女径直引她去了暖阁,满眼雀跃,"夫人可希望您来了。待会儿肯定会很高兴的。"
暖阁依旧药味很重,瑶娘倚在靠枕上,脸色白中透着些红。但是不像是红润,倒像是使不上力憋出来的。看得李时安惊心不已。
她呼吸浅促,沈逍坐在榻边,捧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正一勺一勺,极其耐心地吹凉,喂到瑶娘嘴边。他的动作温柔得近乎虔诚。
见到李时安进来,沈逍似乎终于找到了倾诉对象,"今天清晨非要去院里,说是不放心新种下的花。这下好了,花没事,人蔫巴了。"他嘴里抱怨,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眼神示意李时安坐。瑶娘嗔怪推了他一记,勉强起身,对着李时安虚弱地弯弯唇角,算是打过招呼了。
暖阁一时之间只余汤匙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李时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眼前温情的一幕,心里五味杂陈,眼眶微微发热。
"逍郎。"瑶娘服完药,闭目喘息了片刻,才攒起一丝力气,"我想和殿下……单独说会儿话。"她的目光落在李时安身上,带着洞悉一切的温柔。
沈逍点点头,将药碗搁在一旁,大手在她手背上极其温柔地拍了拍,轻柔地说:"有事便唤我。"
"好。"瑶娘乖巧的点点头,沈逍这才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暖阁里只剩下两人,瑶娘拍了拍床榻,李时安便坐了过去。
瑶娘轻晃她放在榻上的手,"殿下可是有心事?"她的一双黑眸仿佛能看透人心,李时安垂下眼眸,摇了摇头。
"撒谎。"她轻轻咳嗽两声,气息有点不稳,"我好歹比殿下大,也算过来人。这般失魂落魄,是为了感情吧!"
"可是因为……前几日来的那位小哥?"瑶娘揶揄道:"逍郎同我说,那位小哥欢喜殿下。本来我俩私下以为只是单相思,现在看着你的眼睛,我觉着又觉得是两情相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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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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