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启唇,下意识想要反驳,却发觉现下说什么都太过于苍白无力,只阖目轻叹。
“你既知我是你王兄,是你的亲哥哥,就不该如此对我,这有违伦理纲常。”
永和帝对于他的言语避之不谈,只低眉淡笑,声音近乎耳语,却又恰好能让对方听清他所言:“王兄,朕已经没有母后了。”
文王不由得心头一颤,别开头不敢看他。
“这世上,朕只有你了。”
“世人皆可背叛朕,唯你不行,你说过的,会护着朕,你不会骗朕的,是不是?”
他的指下,是自己哥哥脖颈间那跳动的颈动脉,清晰而脆弱,只要他再添上几分力气,这个鲜活的生命就会在世上灰飞烟灭。
这一刻的恍惚间,他只觉得,他似乎真的将这人牢牢钳制在了指掌间。
他所等待的从不是对方的回答。
掩耳盗铃般的心态,他希望这辈子都不要从对方口中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怕对方说出的并非自己想要的答案,而当文王真的给出了那期盼已久的答复时,自问又会信他几个字呢?
“王兄,你就当做……是朕忘恩负义,好不好?”
这样他就不会因为身为兄长,与自己弟弟乱了人伦而自责。
“此生何其短暂,朕不想辜负与王兄所伴的岁月。”
“到了真的该分别的时候,朕会将最锋利的刀刃递到你的手上,让你亲手了结了朕。
……
北燕京城外。
南楚的使臣正与礼部的官员做着出发前最后的交接,文绉绉的,说的尽是些听不懂的官腔。
分明单个字词都是听得懂,认得清的,可合起来怎的就不明白了呢?
五皇兄没有教过啊……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藏起的书信一角。
冬日寒风无孔不入,哪怕是暖炉也无法阻隔一二,只身靠在马车角落,用狐裘大袄把自己裹得更紧,单手拂启车窗薄帘,想要寻找说好来送自己的人,却先一眼便瞥见了熟人的身影,脑子还未反应过来,已经开口唤了人。
“安公公。”
“哎呦,”那老宦官被他这一声叫得眉开眼笑,浑浊的老眼眯起来,眼尾的褶皱都笑到一块儿去了,躬身几步走近他掀开的车帘跟前,“七殿下这一声可抬举老奴了,唤老奴有何吩咐?”
许望帝本还犹豫着是否要问出口,一见人都近前来了,也不好说“没什么事,只是叫你一声”,下巴轻抵在马车的窗沿,低眉轻声:“安公公这些时日可有见过文王殿下?”
老宦官笑意一僵,神色瞬间淡了许多。
“哎呦,殿下这可难为老奴了,这不是老奴不愿意告诉殿下,只是这……”
皇帝藏着的人,这老宦官哪里敢到处乱说他的去处,生怕面前这个不知事的少年多言说与旁人听,那倒霉的,可就是自己这做奴才的了。
可面前这人哪怕落入了虎穴龙潭,现下也是实打实的皇族,他这个做下人的,又怎能欺瞒。
一时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能讪讪笑着。
“安公公不必多虑,就当做是孤买了消息,小家伙也是关心皇兄身体如何,不会外传的。”
微不可察的金属敲击声,袖中一沉。
“宜王殿下这是哪里的话,老奴哪敢对殿下藏着掖着。”
老宦官也知宜王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忙赔笑应着,声色不动,掖了掖袖内,低声:“两位殿下大可放心,文王殿下在宫里待得好好的,陛下叫人好生调养着他的身体呢。”
“为何皇兄会在宫中?”
不等那老宦官变了脸色,宜王迅疾抬手捂住他的嘴,轻轻摇头示意他莫要多问。
“七弟年少无知,不懂宫里规矩,公公见谅。”
那老宦官可算是被这七皇子吓得够呛,虽是不知者无罪,但掉脑袋这件事可不管你知道与否。
“无妨无妨,殿下可折煞老奴了,没什么事,老奴便先退下了。”
他战战兢兢慌忙告退,额上冒着细细密密的冷汗,总觉刚刚由鬼门关前走了这么一遭。
“皇兄,大哥他……”
“大哥与陛下虽说自小不对付,可毕竟一母同袍,不论是出于顾忌名声,还是考虑情分,陛下都不至于伤他。”
成王败寇,永和帝选择将其软禁宫中,而不是处死,已是网开一面。
宜王虽是想过去一见文王,以此利用其势力巩固朝中地位,可其朝内权势已是能与永和帝并肩,正备受忌惮,无数朝臣目光聚集周身,一步错,步步错,哪能在这暗流汹涌的朝堂间轻举妄动。
若是叫皇党那些老家伙趁此揪住把柄,立下与文王党派旧部勾结的嫌疑,反倒是得不偿失。
而许望帝了无权势,现下还得作为质子远行南楚,就连打听文王的消息都如此艰难,更别提去宫里见上他一面。再忧心他的安危,也只能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希望永和帝真能如宜王所言,惦念昔日情分,待文王好些。
“去了南楚,也要好生照顾自己,莫要饿着冻着。你是质子,不是俘虏,若是吃不习惯,住不安稳,就与对接的官员说。”
“这我知道,只是……”许望帝心不在焉,唇启启合合,几近嗫嚅,“只是皇兄,朝堂上的礼仪规矩我都未曾学过,别说是面对他国皇帝和文武百官了。朝政之事我更是从未接手过,此番前去南楚,我怕会搞砸。”
宜王淡笑,只觉他的担心也在情理之中:“礼仪一事,陪同你前去的礼官会教导你。”
“而至于朝政方面,毕竟关乎外交事务,是两国大事,自然有专门的官员去沟通办理,不必忧心。”
“若是我能有用些就好了,这样也能帮到皇兄们些许。”
宜王袍袖轻拢,但笑不语,目光于他今日着装上短暂停留,随口一问般:“平日里都不见你穿这类浅色衣衫,今日怎么想起穿了。”
“大哥先前送的,他说叫我多试试这类青白淡色,”许望帝小小的埋下脑袋,随手扯了扯因为刚刚蜷缩而凌乱的衣襟,“他刚送我时,还觉太大,便一直搁在衣柜里没有穿过,今早想起一试,没成想正好。”
青白色……
“皇兄,你说我是不是长大了?”
“是,我们小望帝长大了。”
可也是因为这个孩子的长大,北祈郡的战事才会发生,才会惨败。
宜王漆黑的眸底藏匿着深不见底的潭渊,情绪莫名。
明面上不见波澜,只带着素日里得体的,恰到好处的浅淡笑意,做着温柔知性的兄长,似是不经意的轻声问询。
“为什么那么想长大?”
“因为皇兄说过,待我长大,及冠,便给我封王。”
“到了那时,我也可以接手朝中事务,亦能帮到你们了。”
封王哪里是长大的开始,分明是免死金牌的失效。
可惜他去得太早,没能够告知这个孩子。
宜王兀自深吸了一口气。
似觉有视线落于己身,只低目敛首,替许望帝将额前碎发拨至耳后,温声:“好了,四哥还有事忙,先不陪你了,待会儿便要出发了,不要乱跑,好好在马车里待着。”
“嗯,皇兄去忙吧,等到了南楚,我给皇兄写信。”
宜王的身形被纷扬落地的细雪迷蒙,许望帝揉了揉眼睛,已然不见人影。
“何事。”
“宫内传了私令,叫宫外养的那些杀手暗卫近期不要有所动作,那位怕是快回来了。”
“倒是个大难不死的。”
……
天旋地转,白光刺目,额角疼得突突直跳,心脏似被扼住,只觉随时都能当场毙命。
视线逐渐恢复聚焦,入目是位端着盘子的女人,她已然四五十岁,却因保养得当,不见皱纹。
“亦难,醒了?我给你切了些水果,你吃点。”
白盘里是切成小块的芒果,水果香甜的气息扩散在空气中,腻得人恶心。
喉咙痉挛,强忍干呕的冲动,唇角牵扯起一抹勉强的笑。
“不用了,谢谢。”
“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我特地差人送来的,新鲜着呢,尝尝。”
“我芒果过敏。”
闻言,她一手掩唇,眸子圆睁,故作惊异。
比起歉意,更多的反倒是不以为然。
“过敏有什么的,我听他们说了,你对哪种食物过敏,就是对哪种食物抵抗力太差,多吃点就好了。”
“亦难啊,芒果好吃的,你过敏,就是芒果吃少了,多吃点就不会过敏了。”
现如今的理直气壮与曾经的劝慰诱哄重叠交织。
施亦难心烦意乱,明面不显,仍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模样。
他只觉得面前此人蠢得无以复加。
从前她就是如此这般,哄骗着年幼不知事的自己吃了一口又一口,致使过敏性休克,打吊针输液了好一阵子才出院。
这么些年过去,都说世事无常,她倒始终如一,依旧保持着那一套说法,甚至没有精进改善一二。
左右不过为了未来的财产继承权。
“好,放着吧,我过会儿吃。”
然施华年并非那不学无术的纨绔,财产的继承又怎会特地略过他,落在自己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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