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楠心思翻涌,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吃着那无滋无味的桃子,问道:“你刚刚说,这宋霜迟,是你的朋友?”
“嗯。”
见阿爹没生气,阿鹤兴奋的咬了手上的桃子一口,甜滋滋的味道立刻充斥于唇齿之间,让他的语气都甜了起来,“阿爹,宋霜迟可棒了。”
“他出身仙门,可是一点也不介意我是妖族,愿意帮我,与我做朋友。阿爹,你不知道,宋霜迟可聪明了,什么都会。”
阿鹤掰着指头一条一条的夸奖,“弹琴作画、诗书百家、品茶酿酒、莳花弄草,都做的可好了。他就连厨艺都特别好,做的饭菜可好吃了。”
唯一不好的,就是不爱说话,也没什么好奇心。对他的事,也一点都不在意。
慕楠问道:“他这么聪明,怎么是个凡人?”
这唤作宋霜迟的青年,会与那人有关吗?可一百多年了,宋霜迟若真与那人有关,又怎么可能还是个凡人?
“他……”
一说到这个,阿鹤兴奋的声音便低落下来,忧心道,“他身体不太好。”
他虽然看不出来宋霜迟的身体到底不好到了何种地步,可他不傻。
当初在血枯台时,宋霜迟以神器不晚挟持那位天赋异禀的小弟子,可赤湖弟子更紧张的,却是那小弟子会因反抗而伤了他。而宋霜迟刚下山不久就陷入昏迷,若非恰好遇上了那位镜湖的仙子,靠阿鹤那微薄的灵力,也不知能不能唤醒宋霜迟。
显然,宋霜迟身体已然极弱,赤湖为保其性命,才会将其囚在赤湖,留在灵气充足的枫院。
身体不好?
慕楠一时竟没控制住情绪,惊呼出声:“怎会?”
他明明灵力通天,又找到了那等神药,莫说是给凡人延年益寿,便是洗经伐髓助其修仙亦不在话下,怎还会治不好一个凡人?
“阿爹也觉的奇怪吧?”
阿鹤也百思不得其解,“九溪仙尊那么宠他,连神器不晚都说送就送,可怎么就治不好他呢?”
还是说,宋霜迟的病当真就那么复杂,竟连仙门第一人的九溪仙尊也束手无策?
想到这,他心中就很是难过。
阿爹的旧伤,他无能无力。如今好不容易交了朋友,他竟还是无能为力。
不晚。
原来这把匕首,最终还是回到了他手里。
慕楠垂首,凝视着自己的掌心:“阿……九溪仙尊虽说灵力通神,可毕竟不是真神,总有做不到的事。”
人力有穷尽,这世间总有一些事,就算灵力再强,也无法改变,只能接受。
“对了,阿爹。前晚我不小心听到他和绛尘说话,说是绛尘去闯了蒙山。”
阿鹤有些不好意思,到底还是说出了口,疑惑道,“蒙山尊者也会治病吗?医术很好吗?”
他长在祁山,很少出去,对仙门了解不多。便是连蒙山尊者这个人,也是从那日宋霜迟和绛尘的对话中方才知晓。
蒙山尊者自然会治病,医术也很好。可若只是为了治病,镜湖医修医者仁心,对天下患者来者不拒,不分种族,一视同仁。赤湖又与镜湖一向交好,何必舍近求远?
可唯有一样,镜湖医修做不到,只有蒙山尊者可以。
那就是,补魂之术。
原来宋霜迟是魂魄有损,难怪他会没有办法。
时隔一百多年,他竟然还要遭遇这样的事。
他怎么能受得住?
慕楠不由自主的问出口:“他怎么……”
话音出口的瞬间他才察觉到不妥,改口道,“我是说,宋霜迟,有没有说起过他师父?”
见慕楠神色不对,阿鹤便没有再问,只乖乖回答道:“他与师父,已经十年未见了。”
他知道阿爹虽然不曾说出口,可对九溪仙尊的消息极其在意,故而虽然自己也什么不知道,也特意多说了两句,“但昨日我们离开赤湖时,他特意去向闭关的九溪仙尊告别。只是……”
阿鹤低下声音,“他出来后,并没有提起过九溪仙尊。”
十年未见。
原来,纵然宋霜迟姓宋,纵然宋霜迟与那人有关,可那肖似故人的眉眼,却依旧让他愤恨。爱恨交织之下,他无法面对,只能逃避。
慕楠恍了神,他还是和一百多年前一样,放不下爱,也弃不了恨,心狠,却又不够狠。
“阿爹,我说错什么了吗?”
阿鹤惴惴不安,见慕楠神色恍惚,生怕自己哪一句话说错,便引得慕楠心神震荡,加重伤势。
“没有。”
慕楠回过神来,垂下眼,“我只是有些累了。”
“那阿爹好好休息。”
阿鹤乖乖告别,走了两步却还是不放心,“阿爹,还是请寒江叔叔来看看吧。”
“还是让寒江先给你看吧。”
慕楠已经重新躺回了床上,闭上了双眼,“萃云是至寒之剑,你灵力微薄,剑气久留身体,会伤了根本。”
阿鹤没想到,阿爹并未探他灵脉,却依旧察觉到了他的伤势。
他不敢隐瞒,轻声应道:“我这就去。”
阿鹤走出桃林,寒江仍守在桃林外,见了他,第一时间便问:“殿下,王上如何了?”
“阿爹与我说了会话,说是累了,如今在休息。”
阿鹤先回了话,然后急道,“寒江叔叔,我瞧着阿爹脸色很差,可他只强撑着说没事,不肯请你去看,怎么办?”
寒江这次没有再挑剔他的称呼,只凝视着桃林,没有说话。
“寒江叔叔,对不住。”
阿鹤低着头认错,“我没让阿爹探我的灵脉,可阿爹还是知道我受伤了。”
意料之外,寒江并未苛责,只道:“你坐下吧,我替你祛除体内残留的萃云剑气。”
九溪仙尊灵力通天、剑法通神,萃云又是至寒之剑,虽说只是一道残留的剑气,可祛除时稍有不慎,便极易反噬自身。
幸而,寒江习得亦是冰系术法,灵力虽比不上九溪仙尊,可也是祁山妖族一等一的高手,自是不怕反噬。
只是,当真正施法祛除阿鹤体内的萃云剑气时,寒江却不由皱起了眉。
阿鹤体内残留的那道剑气,虽说仍旧凛冽彻骨,却远非他想象中的霸道强劲,甚至比他印象中的,竟还要弱上几分。
寒江不自觉的抬头,看向赤湖的方向。
这一百多年,大哥旧伤不愈,固守祁山,心碎神伤。
那你呢?
这样的力道,你究竟是手下留了情?还是……
剑气已除尽,寒江收回手,垂眸看向阿鹤:“你同王上说了些什么?”
“阿爹猜到我这一趟是去了赤湖……”
阿鹤顿了顿,还是咬唇说了实话,“阿爹还主动提起了……九溪仙尊,我就都与阿爹说了。”
“只是我没见到九溪仙尊,也没打听到什么消息,说不出什么有用的。”
当然见不到。
当年的剑光太无情,当年的血色太刺眼,以至于过去了一百多年的今天,妖族依旧听到他的名字便闻风丧胆,退避三舍。
敢出现在他面前的妖族,皆已成了一抔黄土。
赤湖不容妖。
自他令下之日,赤湖方圆百里,再不见妖族踪影。
所以,知晓阿鹤闯进赤湖那日,他和大哥都已做好了迎接阿鹤死亡的准备。
大哥本就旧伤未愈,哀思之下,发作的便格外凶险。
却不曾想,阿鹤竟活下来了。
大哥又惊又喜,心神震荡之下,伤势竟越发严重。
可大哥拒绝了疗伤,而是一个人躲进了桃林。
寒江只问:“你怎么回来的?”
阿鹤身上是没有妖气,可他受了伤,必然会被赤湖门人发现身份。身份被识破,他灵力又差,究竟是如何从赤湖全身而退?
“是宋霜迟送我出来的。”
见寒江眼中有疑惑,阿鹤忙解释道,“宋霜迟是九溪仙尊的徒弟,我是我在赤湖交的朋友。”
“九溪仙尊,还有绛尘以外的徒弟?”
寒江皱眉,“他一个弟子,怎么敢违背师父定下的规矩送你出来?其他赤湖门人能由着他这样做?”
“其他人是不肯。”
阿鹤再次回想起血枯台上的场景时,还是很心疼,“可宋霜迟非要送我走,还割伤了自己的手。那些人怕他出事,只能答应他。”
“还好有宋霜迟,我才能回来见阿爹。”
寒江一脸的不敢置信:“他伤了自己,赤湖门人就敢违背掌门御令,放你出来?”
九溪仙尊若有这样的好脾气,当年妖族也不至于血流成河。
“嗯。”
阿鹤一脸真诚的点头,“宋霜迟说,私闯赤湖之妖,并不一定要死。九溪仙尊当年定下的规矩,还有下半句。”
他不曾经历过当年之事,也并不懂赤湖不容妖的这条规矩有多么严苛,故而也并不觉得,赤湖门人由着宋霜迟放了他一事是有多么反常。
他只是单纯的觉得,宋霜迟是掌门之徒,身体又不好,赤湖爱重同门,不愿宋霜迟为此伤了身体,依着他实属正常。
赤湖不容妖。
这条铁律,竟还有可以容情的下半句。
寒江从未听过。
可他没有顺着这个问题继续问,而是道:“宋霜迟的事,你也和王上说了?”
“嗯。”
阿鹤说,“我难得交朋友,阿爹也很好奇,问了好些与他有关的问题呢。”
这句话之后,寒江沉吟了一阵,没有再问,而是主动结束了对话:“殿下,请先回去休息,明日再来看王上。”
阿鹤点头退下,回了自己的寝殿。
三月未归,他房中依旧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就连他临走前随手折下搁在书架上的蝴蝶兰,都仍旧娇艳欲滴。
他心知,这一切都是阿爹所为。
他心中感动,却也越发自责。
都是他一时冲动,才会让阿爹旧伤复发。
可自责过后,还带着些微的庆幸。
若不是这一时冲动,他也不会遇见宋霜迟,也就交不上朋友。
他爬上床,在各种情绪交织之中,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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