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9

宋霜迟醒来时,已是深夜。

胸口的疼痛早已缓解,左手掌心的伤口已消失不见,连绷带都已拆下,唯有头有些疼。身下也不再是凹凸不平树木丛生的野外,而是用衣裳盖住稻草铺就的柔软。

他抬眼,破旧的茅草屋里,他背着的古琴被小心的放在一边,用来照明的却是一颗圆润硕大的夜明珠。

柔和的珠光里,门口倚着一个英姿飒爽挺拔如松的背影。

察觉到他的眼神,那身影回过头来,淡声道:“醒了?”

那竟是一个清艳如雪的姑娘,眉目冷淡,着一身天青色的织锦长裙,上面还绣着清丽素雅的梨花图案。

宋霜迟曾在师兄给他的照影珠中看过,那是镜湖的弟子服。

原来是镜湖医修,难怪可以救他。

他当做不知道,只是坐起身,笑着道:“在下宋霜迟,谢过姑娘救命之恩。”

姑娘淡声道:“我救不了你的命,也就谈不上救命之恩。”

宋霜迟笑:“能多活一日,也算是救命。”

“若你认为我此举是恩,”

姑娘凝视着他,眉眼带着锋锐之气,“那你准备如何报恩?”

这话说的奇怪。

镜湖医修游历天下,一向以治病救人为己任,从不求报。

宋霜迟依旧恍若未觉:“姑娘想要什么?”

姑娘没回答,却是自报家门道:“镜湖,尺素。”

尺素,这名字宋霜迟并未听过。

但对方如此说话,眼神中还带着期许,或许不仅认识自己,还期待着自己认出她。

可过去的这些年,他从未离开赤湖。若是要认识他,必然是通过绛尘。

所以,宋霜迟想了想,问道:“宣和仙君是?”

绛尘经常在外行走,好友颇多,于镜湖中,便是与宣和仙君最为交好。

“他是我师兄。”

尺素应道,看着他的眼神慢慢变得复杂,感叹道,“你果然是绛尘的师弟。”

果然。

这两个字应了他的猜测。

可既然早已认出,尺素的眉眼里为何仍带着如此浓重的迷茫失落与怅惘。

“是。”

宋霜迟不解,却只是点头学着她的样子重新自我介绍,“赤湖,宋霜迟。”

尺素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反应,挑眉道:“我们此前从未见过。你不好奇我为何能认出你?”

“缘由并不重要。”

宋霜迟摇头微笑,“尺素仙子,你我今日相识,便是有缘。”

他不好奇,她却偏偏想说给他听。

尺素抬步,自门口走向宋霜迟,凝视着他的左手。

原来是因着这镯子。

宋霜迟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左手,那里戴着一个暗沉老旧的镯子,是开启枫院结界的钥匙。

师兄和他一样,也能自由进去枫院,便是因着手上戴了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镯子。

“不只是镯子。”

尺素摇头,“若是旁人,一提起镜湖,首先问的,不是我那声名显赫的掌门师兄,便是被称为仙门第一美人的师妹。可你问的,却偏偏是宣和师兄。”

“师兄不爱交际,声名不显,外人极少知道,只与绛尘交好。”

原来如此。

宋霜迟虽身在赤湖,其实仙门之事,他极少关注。

他所知道的,多是绛尘告诉过他的。

“绛尘将你藏的极好。”

尺素开口,虽然已经尽力让语气显得平稳,却仍然透露出了细微的艰涩酸楚与难过,“他年年为你闯蒙山,岁岁向师兄求教如何为你延命。可今日之前,莫说是你的容貌,我甚至连你的姓名也不知,只知道‘阿迟’这个称呼。”

这是自然。

莫说是师兄,便是赤湖的任意一名弟子,也绝不会把他的存在透露出去。

赤湖之外,世间并无宋霜迟。

那日他告诉阿鹤的话,并非随意说出口,而是事实。

“我喜欢绛尘。”

即使说着这样的话,尺素的眉眼里却没有羞涩,而是带着炽热的坦荡,眼中满满的都是情意。

那样热烈,那样无羁。

拥有未来的人才敢这样坦坦荡荡的爱,无所畏惧的追。

宋霜迟有些羡慕她,微笑着称赞:“你眼光真好。”

可尺素眼中的情意慢慢消失不见,凝视着他时漫上的情绪有嫉恨,有难过,更多的却是悲悯,“可他心中的人,是你。”

宋霜迟坦然面对对方的目光,承认道:“现在是。”

“可往后……”

他甚至安慰她,“我走之后,师兄总有一日会忘记我。”

“你……”

尺素没有想到,他对自己死期将至这件事能表现的这么淡然。

“你魂魄不稳,镜湖医修救不了你。”

尺素不甘,却也只能承认事实。

难怪绛尘非要闯蒙山,补魂之术,放眼整个天下,也只有蒙山尊者会。

其实不只是魂魄不稳,只是尺素灵力不够,方才看不清晰。

宋霜迟道:“尺素仙子不用自责。”

“救不了我,并非镜湖医术不精。而是我的命早由天定,此生注定短寿而亡。”

“可绛尘不信命。”

尺素目光灼灼,“我也不信命。”

到底是年轻。

宋霜迟垂眸:“这样很好。”

绛尘花费数十年都做不到的事,想要在这短短的几个月找到办法,更是难于登天。

尺素不再提命数的事,凝眸道:“你身体不好,这里不适宜你养病。我已传信给绛尘,让他接你回赤湖修养。”

宋霜迟花费这许多心思,本就是要逃离赤湖,与绛尘告别,自然不愿再回去。

可他面上未表现出来,只道:“谢尺素仙子挂念。”

好在此刻绛尘尚在昏迷中,至少明晚才能醒来。还有一日的时间,足够他与尺素分开,去往他地了。

“你离开赤湖,独身到此,可是有什么事?”

这是私事,尺素本不该问,只是忍不住。而她真正想问的那一句,绛尘怎会没跟着你?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却最终没有问出口。

“鸟倦知还,狐死首丘。兽犹如此,况乎人?”

纵然明知这些话最后会传入师兄的耳朵里,可宋霜迟抬头,望向窗外皎洁的月色,终究还是说了实话,“赤湖再好,终究不是我的家。人这一生,总归是要落叶归根。”

月色下,眼前的青年依旧眉眼带笑,语声和缓,眼神清透淡然,仿佛说的并非自己即将要面对的死亡,而只是一件十分平常的小事。

有那么一瞬间,连风都凝滞下来。

尺素再也问不下去。

他在准备身后事,想要埋骨于故乡。

同情、悲悯与无能为力的不甘一同涌入她的心里,好一会才道:“传信给绛尘的事,是我冒昧了。”

“无妨。”

宋霜迟道,“仙子也是为我好。”

“错了便是错了。”

尺素却不肯接受,倔强道,“从来没有什么为你好,那都是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

她一脸认真,“你觉得好,那才是好。你不觉的好,那就是不好。”

尺素说的对。

他以师兄的信任为筹码,趁其昏迷时与之诀别,其实从未考虑过师兄的感受,也是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

可他不想改。

他这一生,就只任性这一次。

“仙子睿智,是我狭隘了。”

尺素一向烦仙门的这些称呼,听了好几声后实在是不耐烦了,直言道:“别仙子仙子的喊,我听着别扭,你直接唤我尺素就好。”她瞅着宋霜迟的神色,见其不愿直呼名姓,又道,“仙门同气连枝,我入仙门比你早,你唤我一声师姐也行。”

宋霜迟从善如流:“尺素师姐。”

想问的都已问完,想确认的也已确认,尺素这才想起,院外还有一个人尚在昏迷,忙道:“我遇见你时,看到有人正在给你输灵力,还喊你的名字,应该是认识你,想要救你。可我看他施法的模样和装束,不太像是赤湖弟子。”

说到这儿,她皱眉往外一指,“你过来看看,你们可是认识?”

认识他?还不像是赤湖弟子?

宋霜迟怔了怔,赤湖之外,他只认识一个人,便是阿鹤。

可阿鹤白日不是走了吗?

他顺着尺素所指的方向往外走去,果然见院落中躺着一个人,眉眼清冷俊秀,正是阿鹤。

看来,阿鹤白日根本不曾离开,一直偷偷跟着他。

只是他没有灵力,才并未发觉。

“我们的确认识。”

“认识便好。”

尺素跟着走了过来,解释道,“先前我不知情况,便借着给他疗伤的机会,让他彻底睡上一觉,既有利于他体内灵力的恢复,也能防着他对你不利。但你放心,他明早便会醒。”

“多谢。”

“我听绛尘说,你一直待在赤湖,从未下过山。”

尺素还是不放心,语重心长的告诫,“宋师弟,山下不比师门。即使是仙门子弟,也并非全是光风霁月之人,亦有心思险恶之辈。此人你虽认识,可他毕竟不是赤湖弟子,与之相交,还是要多存几分心思才是。”

虽说阿鹤说过,旁人闻不到他身上的妖气。

可尺素是镜湖医修,既然给阿鹤疗过伤,怎么还会认为他是仙门子弟?

“他是妖族。”

宋霜迟疑惑道,“尺素师姐没发觉吗?”

仙妖两族如今虽相安无事,可多数仙门子弟仍嫉恨妖族,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妖族自然也是如此。所以尽管和平多年,却仍有不少龃龉。

不过镜湖医者仁心,一向对仙妖两族一视同仁。

“你说什么?他是妖?”

尺素果然没有嫌弃嫉恨,只是比他更疑惑,看着地上的阿鹤一脸的不可置信,“他怎么可能会是妖?他身上可一点妖气都没有。”

宋霜迟:“他是鹤妖,所以唤作阿鹤。”

见其语气不似作假,尺素绕着阿鹤看了几圈,又以灵力探查了阿鹤的全身,啧啧称奇道:“我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妖,没有妖气也就罢了,内里经脉、灵力走向竟也和我们仙门一模一样。”

她越说越兴奋,侧头看向宋霜迟时已笑了起来,“宋师弟,你既与他认识,可否向他引荐一下我?我对他有些好奇,想研究研究。”

她不笑时清艳如雪,笑起来却灼艳如花。

宋霜迟想,若是自己走后,是这样的女子陪伴在师兄身侧,他好像也能放心了。

“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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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夏初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