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Part 10 Merry Christmas

他不知道这五年里他经历了什么。五年的分离,注定成为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横亘在二人之间。顾流安的目光描摹着他闭眼后卸下些许防备的轮廓,眉头微蹙的痕迹,略显苍白的唇色。说到底,不过是自己自作多情罢了。他们共同度过的时光仅仅只有几个月。若非后来叔父主动牵线,恐怕余生也只是名利场上点头之交的“顾总”和“庄导”。

分离,对从小习惯于此的顾流安来说,本应稀松平常。儿时他想放弃时,父亲和他讲过一个故事。传说有一种名为荆棘鸟的动物,它无法停止飞行,一旦落地,它的生命便到了尽头。父亲很早就同他说过的,他早该知道的。

往事沉甸甸地压在胸口,顾流安揉了揉眉心,疲惫地靠向椅背,闭上了眼睛。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变得规律起来,啪嗒啪嗒敲打着玻璃,像一支单调的催眠曲。顾流安的意识陷入一种奇特的境地——身体沉重如灌铅,动弹不得,思维却异常清晰,像在清醒地做梦。纷乱的回忆碎片如同失控的走马灯,高速旋转:父亲叮嘱的话语,寄宿学校冰冷的走廊,大学喧嚣的派对……记忆深处陌生又熟悉的女声传来:“人一定要幸福地活着啊……”幸福吗?他问自己。答案如同沙漠里的海市蜃楼,遥不可及。说不幸福?他从小锦衣玉食,起点已是无数人奋斗的终点。说幸福?他的人生轨迹,从出生起便被规划完成,何曾拥有过自己的选择?

思绪如脱缰野马,将那份酸涩搅动得更加汹涌。顾流安猛地睁开眼,强行掐断了这不受控制的回溯。

床上空无一人。顾流安心头骤然一紧,几乎要从椅子上弹起。目光急扫,墙角那只熟悉的深灰色行李箱还在。他刚松一口气,准备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门口便传来“嘀”的一声轻响,房卡刷开了门锁。

顾流安循声望去。庄望舒站在门口,手里拎着几个印着本地餐馆logo的白色塑料袋,发梢和肩头似乎还沾着室外微凉的湿气。看到顾流安已经醒了,他神色如常地走进来。

“醒了?”顾流安立刻起身迎上去,很自然地伸手去接他手里的袋子。

“嗯。”庄望舒应了一声,将袋子递过去。指尖在交接时不经意地擦过顾流安的手背,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电流感在皮肤接触的瞬间流淌而过。两人都顿了一下,随即又都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心照不宣地将那瞬间的异样忽略。

顾流安刚想问他怎么自己出去了,目光却瞥见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不同于阴雨天的明亮光线。

“看你睡得沉,就没叫醒你。”庄望舒一边解释,一边打开袋子,取出里面的塑料饭盒,“醒了正好,先吃点东西?民宿老板极力推荐的店,说他们家海肠捞饭是招牌。”他揭开一个饭盒盖子,浓郁的鲜香瞬间弥漫开来,米粒裹着酱汁,点缀着油亮的海肠段和翠绿的葱花。

顾流安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饭,愣了几秒。一种陌生的暖意毫无预兆地撞进心口,驱散了方才回忆带来的阴霾。他回过神,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真切的弧度:“谢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他缓缓拆开一次性筷子。庄望舒将饭盒放在靠窗的小圆桌上,走到窗边,缓缓拉开厚重的遮光窗帘。雨后初晴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入,瞬间点亮了整个房间,也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窗外,被雨水洗刷过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澄澈的灰蓝,海风裹挟着更加浓郁、带着生机的咸腥味涌入室内。

“外面凉快多了,我把空调关掉?”庄望舒询问着,手指已经按在了空调开关上。

“好。”顾流安点头,捧着温热的饭盒走到窗边的小桌旁坐下。

庄望舒关掉空调,推开玻璃门走到面朝大海的阳台上。雨后湿润的空气带着凉意,扑面而来,格外清爽。顾流安快速而安静地解决了那份鲜香的海肠捞饭,收拾好垃圾,顺手从冰箱里拿出两瓶水,走到阳台,递给庄望舒一瓶,在他旁边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晚饭后,”顾流安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我们去海边走走吧?正好,你不是也要堪景。”

庄望舒的目光从远处的海面上收回,重新落在顾流安脸上,点了点头:“好。”

“很舒服,对吧?”顾流安侧过脸,笑着问他。夕阳的金辉落在他侧脸上,柔和了轮廓。

“嗯。”

顾流安望向眼前霞光万道的景象:“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阴天。”他顿了顿,目光带着一丝探寻,重新落回庄望舒眼中,“现在呢?还喜欢阴天吗?”

庄望舒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将问题抛了回来,眼神沉静:“你呢?”

“我啊,”顾流安放松地伸展了一下长腿,身体微微后仰,眼神里带着点回忆的悠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我喜欢夏天。”

“什么?”这个跳跃的答案让庄望舒有些意外。

“因为雨过天晴,往往发生在夏天。”顾流安的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那里云层翻涌,霞光正努力穿透最后的阻碍,“小时候很讨厌下雨,觉得又湿又闷,哪里都不能去。但后来有一次,在夏日的暴雨之后,我推开窗,看到了一道巨大的彩虹,横跨了整个天空……从那天起,好像就没那么讨厌下雨了。”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叙述感,“因为知道,再大的雨,也总会停。停了之后,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风景。”

两人没再说话,默契地起身,一前一后走下民宿的木楼梯。

空气里海水的咸腥味混合着岸边草木被雨水激发的清冽气息,吸进肺里,带着一种洗涤过的凉意。

他们沿着潮湿的海岸线慢慢走着,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海浪在脚边不远处起落,偶尔有晚归的当地渔民,骑着装了鱼获的电瓶车,车轮碾过湿沙,发出沉闷的沙沙声,从他们身边驶过,留下一串模糊的当地方言吆喝,很快又消失在暮色里。人间烟火的气息,在这片刚刚经历风雨的海滩上,悄然复苏。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尴尬或试探的张力。顾流安没有问关于雷声的事,庄望舒也没有再提。成年人之间,很多事需要一个契机,才能袒露。

“这里,”顾流安停下脚步,指向不远处一片嶙峋的礁石群。礁石被海水打磨得光滑黝黑,此刻在渐渐暗淡的天光下,沉默地矗立着,海浪在它们脚下拍打出白色的泡沫。“感觉怎么样?适合你剧本里那个场景吗?”他记得庄望舒提过,需要一个能体现主角内心挣扎的场景。

庄望舒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凝视了片刻。暮色中的礁石群,沉默、坚韧,带着被岁月和风浪侵蚀的痕迹,却又在每一次浪潮退去后,顽强地显露出来。他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嗯,很有感觉。孤独。”

“孤独?这的烟火气挺足的。”

“没错。”庄望舒难得露出一个自然的微笑,“正是因为这里的烟火气足,才更能体现出他的孤独。”

顾流安像是想到什么,没有说话。二人继续并肩走着。忽然庄望舒脚步一顿,弯腰捡起一块只有鸡蛋大小、圆润光滑的石头。在手里掂了掂后,出乎意料地,将那枚石头递向顾流安。

“喏,”他的声音在晚风里显得很平静,“雨过天晴的纪念品。”庄望舒顿了顿,突然想起时不让外带鹅卵石的提示牌,补充了一句,“投入海里吧,就当作是埋入深海的记忆了。”

顾流安轻轻摩挲,石头上庄望舒掌心的余温仍在。他深吸一口气,将此刻复杂的情绪连同这块鹅卵石,一同投入大海。

“谢谢。”顾流安的声音有些低哑。他望向水天相接处沉入海平面的夕阳,“Blue hour。”他的声音很轻,险些被海浪声掩盖。

庄望舒略微吃惊,随后也扭头望向顾流安目光聚焦处,莞尔一笑:“嗯,是Blue hour。”

相似的场景、相同的人都已出现,顾流安想:或许对自己的承诺仍能兑现。就如这雨过天晴一般,一切最终都会回到最初的平静与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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