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凤求凰

门一关上,舒望就睁开了眼睛,景阳是因为对琴音太过熟悉敏感,所以才听到了那尾琴音,舒望则是因为长期练武,早已是耳聪目明,所以琴音一起,他就听见了。

府里的地形景阳熟悉无比,寻着琴声轻车熟路地寻过去,一袭白衣胜雪,如墨般水滑的青丝从肩头垂落至腰,梅纹云丝软底绣鞋从一地清冷的银辉月白上缓缓踩过,她走得不疾不徐,彷如只是在月下散步,姿态悠闲。

前面的路被公主府的外墙阻绝了,月白如水,平铺在外墙顶上的琉璃瓦上,景阳靠着墙听了一会儿,琴音慢慢沉寂了下去,景阳闭着眼睛想着平沙落雁最后一小段的指法。

“又弹错了,你这曲子练了多少遍,怎么老是记不住这一段的音。”记忆里那个清隽少年眉眼柔和,笑起来的时候眼里仿佛揉进了漫天的璀璨星光。

犹记得当时她一听,就使气将古琴拂落在地,“不弹了,以后都不弹了。”

少年知她公主脾气上来了,便又开始温言软语得哄,好脾气得将琴捡起来,亲自示范给她看。

蓦然睁眼,记忆在这里戛然而止,景阳虚脱般得背靠着红墙,仰头看向中天的那一轮圆月,不知什么时候眼角就挂了一滴眼泪。

这夜又恢复了宁静,琴音已经断了很久,景阳以为隔着一墙的弹琴人或许已经离去了,清越的琴音又再度响起,扰乱了她刚刚沉下来的心绪——是一曲她同样熟悉的凤求凰。

景阳靠着外墙静静听了一小段,忽然沿着墙根迈步往府门走去。

门外两位守卫在来回踱步,目光警惕得巡视着周遭,没有因为夜深人静就失去了警惕,其中一个人听到背后的脚步声,手按在刀柄上,大喝一声,“谁。”

人还没看清就贸然发声,一回头看见站在面前的是景阳公主,出声大喝的守卫忙下跪请罪,“不知是公主亲临,望公主赎罪。”

景阳本就无意责怪,衣袖一挥,示意他起身回话。“在外弹琴的人是谁?”

那琴音守卫自是听到了的,只是这夜深寂寞,有琴音作伴也不会觉得太难熬,想到公主寝居离得远,应该不会传到公主耳朵里去,便也就听之任之没有去管。

不想,这琴声还是将府里的人给惊动了,还劳公主亲自出来提醒,两位守卫都吓得一脸惨白,再次颤巍巍下跪,回话的人惊惧之下,连称谓都不顾了。“我……我这就去让他离开。”

问的话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景阳也不同他们计较,“继续回去守着,本宫自己去看。”

两名守卫听出公主没有责怪之意,齐齐在心下舒了口气,但放公主一人前去总归不妥当,正欲开口就被景阳阻止了,“不用跟。”

“可是……”两名守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的为难。

景阳仰头看向屋檐,低低笑了,“陛下的两名贴身暗卫亲自来护本宫周全,你们还怕本宫会出什么事不成?”

两名守卫不敢忤逆公主的命令,再是为难,也只敢抱拳称是。

耽误这一阵,一曲也尽了,景阳走到墙外的侧巷里,就见那名一身白布棉衣的男子手按在琴弦上,缓缓抬起了头。

月光下,那张苍白的脸上揉进了些许沉静,一双眼却亮得惊人。

景阳笑了,“果然是你,今日我身子不大爽利,所以白日里听着琴音就睡着了,你什么时候离去的?”

明沛站起身来,向景阳行礼,回道,“公主刚睡着,驸马就回了府上,命紫苏姑娘将明沛送出了府。”

万万没想到这事会和舒望扯上关系,景阳眉尾轻扬,玉洁冰清般的容色浸在月华里,越显宁静柔和。“白日没弹够,晚上还要躲公主府下的墙根来弹,公子当真是执着。”

明沛眼里倏然划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似忧伤,也似隐忍。“明沛此生也只执着过这么一次。”

景阳听懂了他的琴声,也看懂了他的眼神,唇畔的笑容始终不曾消融,秋水般的明眸里沉静如水,“高山流水,难觅知音,景阳既非公子的知音,公主府也非公子的归属,公子还是回去吧。”

说完这一句,景阳便转身,留给明沛一个清冷窈窕的背影。白色裙袂飘拂,世间烟尘都在她脚下。

“公主可知,我等一个人,等了很久很久。”

景阳脚步一顿,目光微微动了一下,复又抬步向公主府走去。

回到公主府时,忽然起风了,凉悠悠的夜风从府中那一棵长了十多年的琼花叶片中间穿行而过,留下簌簌的响声。

银白如雪的琼花花瓣落在景阳乌黑的发丝中间,景阳无知无觉,思绪被回忆拉得很远,她的记忆里没有明沛,只有他弹过的《平沙落雁》与《凤求凰》。

再次回到滴翠轩时,舒望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坐在桌边同她先前一样,有一下没一下得轻啜着杯中的凉茶。

景阳站在门边不动,脸颊上浮起清浅笑意,带起唇边两处浅浅梨涡,仿若已经完全忘记了白日里两人的争执。“这么晚了,驸马也睡不着吗?”

舒望也扬起脸看她,见她脸上笑容反而心中一窒。“白日里是舒望太过冲动,有冒犯公主之处还望公主见谅。”

景阳俨然心情不错,漫不经心地走到他对面坐下,拿一只琉璃玉盏放在手里把玩,表情里全然看不到因白日之事产生的芥蒂。“宫中两位嫔妃,江辛夷的位次紧挨德妃居于第二,我帮她除掉这个心腹大患,日后她在后宫之中独大,你说好不好?”

舒望看到她一双亮如辰星的凤眸里有淡淡光华轮转,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却暗暗含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冷意。他虽厌恶这些勾心斗角之事,但事关江辛夷性命,景阳如果愿意出手,宫中有心之人见景阳公主亦是站在江辛夷一方的,日后行事也定会有所忌惮。

于他于江辛夷都是一桩好事,舒望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半晌的沉默引来景阳的侧目,手微微曲了曲,随后舒展开,舒望冷静而自持得道,“如此,便有劳公主费心了。”

景阳似是有些困了,捂着嘴唇打了一个哈欠,手撑着桌子站起来往屏风走去。

“费心说不上,我也不是全然为了江辛夷,徐宛若她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将主意打到本宫头上来。”

舒望目光一直追着她走,绣有金线玉兰的屏风上印出她纤细的身形,被景阳脱下的外衫随意被搭在屏风上,景阳仅着里衣走出来,见舒望一直盯着她看,她眼里有动人的光彩漫开,促狭一笑,“驸马睡不着了的话可以去府里走一走,方才不觉得,这会倒觉得真的困了,我先睡了,驸马自便。”

主城以南,有一家以“醉玲珑”酒闻名上京的酒肆,名“醉霄楼”,取“酒香直上霄汉”之意。楼高三层,占地极广,远远望去就能看到他家那显眼的朱红酒旗,白日里来的多是正儿八经用饭的人,一入夜,酒楼每一层前就会挂出九盏红灯笼,并在每一层上都设了歌舞台,请来歌舞助兴的都是上京有名的雅妓,“酒香在鼻美人在望”的名声引来无数好酒好色的富家子弟,其中不乏如定远侯家三公子这般地位显赫的人。

这晚,从未踏入过这处酒囊饭袋聚集地的景阳携着紫苏走进了醉霄楼,景阳的穿着也极为挑眼,一袭白衣束腰长裙曳地,外罩银纹对襟长衫,衣衫上的金线凤穿牡丹尤为刺目,她盈盈立于柜台前,一身清冷华贵,脸上更是贵气逼人。

“掌柜的,有酒吗?”

这晚生意太好,楼里的小厮忙得脚不沾地,掌柜的正低头打着算盘,听闻来了客人,代替小厮殷勤招呼,一抬头就认出了眼前的贵客,急急忙忙从柜台背后走出来行礼,“小人参见公主,不知公主亲临,有所怠慢,望公主赎罪。”

景阳眨眨眼睛,笑道,“本宫是来喝酒的,不是来降罪的,掌柜何罪之有?”

醉霄楼八方来客,掌柜的每日迎来送往,早修得一身的圆滑世故,闻言谄媚笑道,“楼中有的是好酒,公主想喝多少就有多少,请随小人这边请。”言罢,亲自引着景阳往三楼走去。

一楼正厅之中,雅妓表演完琵琶曲后,由城西侍郎公子牵头行酒令,几位都是曾入太学读书的同窗,皆为雅人,推举出令官后,由令官出对子,坐于下首处的几位世家公子按照位次依序结对,定远侯府三公子徐子蘅靠在二楼雅座间,听到底下传来的欢声笑语,心下即是不耐,“最烦这些满嘴诗墨喷粪的人。”

小厮急忙为徐公子添酒,附和道,“小的也看不惯这种人,行的都是附庸风雅之事,实际上肚子里哪有什么墨水,真要说到文采,定不及公子一半。”

徐子蘅在太学里曾把教习的父子气得背过气去,要说有多少文采,寻常人是不信的,但是如徐子蘅这样的酒囊饭袋,身边不乏阿谀奉承之人,惯会睁眼说瞎话,久而久之,徐子蘅就真被这些人捧得不知天高地厚,向来都以文采斐然自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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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
连载中檐上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