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琴音

怒极之下舒望反而平静了下来,不想再与她多说,身子侧向一旁绕过景阳往门外走去。他一走,景阳周身的力气就卸得一干二净,她缓步走回圆桌旁坐下,提起茶壶亲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出去一趟,茶壶里的茶都凉透了,公主和驸马又在房里闹得不可开交,紫苏早就遣退了端茶送水的下人,见舒望面色冷凝得走了出去,才惴惴不安得走进房里。

“这茶都凉了,公主还是别喝了,我重新去添壶热的。”说着,也不顾主仆礼仪就去抢景阳手里的茶杯。

景阳顺势松开茶杯,紫苏把茶壶和茶杯都放进茶盘里,正要端着往外走,被景阳唤住了,“不用添新茶,去给我拿两壶酒来。”

紫苏一听,忍不住皱起眉头,“公主风寒未愈,还是不要喝得好。”

景阳本就心中郁闷,听了紫苏的话更是心烦意燥,“我不在府里喝,我出去喝。”

说完,站起身子大步往外走,紫苏一看,就知道这位主子的公主气性又上来了,赶忙追了上去,景阳衣服都没换,气咻咻走到府门,被景行派来守着她的两尊门神拦住了去路。

“陛下有命,公主不得踏出公主府一步,还请公主不要让属下为难。”出声的是暗卫之首,不同于其他暗卫的不通人情,这位虽也在暗处行事,处事却颇有些圆滑。人恭恭敬敬得抱拳站在景阳面前,态度不卑不亢,先拿嘉和帝的命令压她,恐她心里不忿,又加了不要让办事的为难这一条。

景阳也不叫他为难,想了个两全的法子,“我出去又不是不回来了,本宫允许你们跟在后面,等我喝几盏酒便乖乖随你们回来,绝对不让你们为难。”

两名暗卫脸上都无松动之色,这早在景阳意料之内,她傲然抬眼,威胁道,“两个选择,要么放我出去,要么把我打晕了抬进去。”

立于左侧的暗卫为难得看了一眼头儿,七名暗卫里怎么就恰好选了他来,眼前这位可是连陛下都敢顶撞的金枝玉叶,哪里会把他们放在眼里,若是动手伤到了公主,只怕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为首的暗卫略一思索,知道无法再拦下景阳,便退到了一边,“公主请。”

景阳见二人识趣得让出了通路,也不再继续为难,迈开步子往前走,正好撞上了欲要回府禀报的守卫。

“禀公主,明公子又来了。”

一个“又”字便可看出守卫口中的明公子不止来过一次,景阳只觉得青筋直跳,停下脚步没再继续走,随后不耐烦得下命令,“把他轰走,再来烦本宫,就打一顿扔出去。”

景阳确实被明沛给烦透了,太守府宴上初遇,景阳听出了他曲子里的一处错处,便多管闲事提点了一下,自那以后也不知这明沛吃错了什么药,三天两头抱着琴在公主府门前截她,口口声声说愿意做公主府上的面首,把景阳扰得烦不胜烦。

景阳本想等着守卫把人轰走了再出去,顿了一下,又改了主意,唤住转身离去的守卫吩咐道,“算了,把他带到流云水榭来。”

这下门也不出了,两名暗卫一听,齐齐在心底下舒了口气。

流云水榭位于公主府的东部,座东面西,以立柱驾于水上,四面开阔,临水一面设有美人靠供人休憩。

正值暮春,岸边桃红柳绿,景色怡人。

景阳斜倚在美人靠上,命人温了酒,小口小口独酌,琴曲已弹完几曲,她就自顾自喝她的酒,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明沛指尖不停,默默得抬头看了景阳片刻,指下忽然拔高了一个音,景阳眉头皱了皱,目光飘过桃红柳绿落在那一袭外衣上,扬声道,“音高了。”

一招“曲有误,周郎顾”终于得了成效,明沛抿唇笑了笑,“酒酬知己,琴谢知音。”

景阳听出他言下之意,慵懒得坐起身,“知音谈不上,不过是略懂罢了。”

“昔日公主以一曲平沙落雁名动上京,如今又何必如此自谦。”琴音一别,起了平沙落雁的第一个音。

景阳却蓦然变了脸色,薄唇抿紧,随后冷声低喝,“换一曲。”

似是被这声音震慑到,明沛手下一颤,指尖琴声徒然破了一个音,他抬头远远望着景阳,湖光中倒映出一袭华贵的牡丹宫衣,景阳长身玉立,一张脸却冷如凝霜。

明沛心下一凛,放下琴,忙站起身告罪,“明沛琴艺不精,污了公主的耳,还望公主恕罪。”

涂了朱红蔻丹的指甲在掌心掐出五个月牙印,景阳从惊惧中回过神,知道是自己反应太大吓到了明沛,面上神色缓了缓,冲明沛挥了挥手然后退回美人靠中,“除了平沙落雁,其他的随你弹。”

明沛心里升起了重重疑虑,又不敢再继续触怒景阳,折身回到古琴旁坐下,换了一曲折腰来弹。

景阳本来身体不大爽利,后又先后被自家皇兄和驸马气到,这一日情绪波动太大,没一会儿就困了,也不怕还有外人在,手臂撑在美人靠上,没过多久,就伴着悠扬的琴音入了太虚之境。

最后一丝音落,明沛扬起头对着景阳所在的方向愣了会儿神,手按在琴身上缓缓起身向着水榭走去。

凝视着那张即便是睡着了依然贵气逼人的脸庞,明沛目光微微闪烁。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手颤抖着抚上景阳的睡颜。

六年了,他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离她这样近,她的脸庞和呼吸都近在咫尺,他甚至能够闻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清幽馥郁的兰花香气,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事。在快要抚上景阳白皙脸颊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公子想要对公主做什么?”

明沛动作一顿,身子僵了僵,分辨出声音的主人后,张开的五指紧握成拳,明沛不得不将满心的雀跃重新压回内心深处。

他慢慢转身,嘉和帝亲赐的驸马景阳公主名正言顺的夫君正站在石阶下冷冷看着他,明沛隐忍得闭了闭眼,六年前她的眼里只看得到萧行言,六年后她的心里也只盛得下眼前这个男人,只有他,永远都只能成为景阳公主记忆里那淡得看不清楚的一瞥。

舒望一步一步踏上石阶,夕阳细碎的光影落到他身后,随着他的身影曳下一地碎金。景阳仍睡得无知无觉,舒望就这样居高临下看着她,橘黄的天光透过红木栏杆泄到她清浅的睡颜上,舒望微微侧头,对上那道含着不甘的凌厉视线,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弯下腰,手穿过景阳的膝盖将她横抱在怀。

见明沛像尊石像一样僵在原地,舒望淡然的声线里不带一丝感情,“劳公子让一让。”

手心传来一丝痛意,拢在袖里的手缓缓放开,最终,明沛旋脚站于一侧,把路让了出来。

景阳再醒过来时,月已移上中天,喝了酒以后口干舌燥,迷迷糊糊间,她伸手推了推睡在身侧的人,不甚清醒道,“我想喝水。”

舒望本就睡得不沉,被她一推就醒了,想到她白日里公然招人入府弹琴作乐,心里就不大舒畅。听到她喃喃唤着想喝水,他侧了个身,根本懒得理。

景阳公主何曾被人如此怠慢过,月光寒凉如水,照在她瞪大的凤眸上,她半坐起身,默然看了舒望半晌,想到两人白天的争执,心里就不舒坦。舒望挡在外侧,没办法,景阳只好越过她攀着床沿下了地。

提起茶壶就连饮三杯凉茶,这才觉得舒畅了。她偏着头想了想,只记得自己在流云水榭听明沛弹琴,听着听着就睡着了,至于怎么回到滴翠阁的,她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连日来总是睡不醒的春困总算在这晚离她远了点儿,这会儿的景阳比感染风寒以来的任意一天都要精神。醒了就睡不着了,这夜月光极亮,不需要点灯照明屋里的一窗一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景阳安静得坐在桌边,口中的干渴被茶水消去后她仍端着茶杯有一口没一口得浅啜着。

这样安静的环境正好适合琢磨事情,把江辛夷的事放进脑海里翻来覆去得想,大致关节都被她捋清,接下来便是怎样为徐家的自取灭亡添一把柴火,徐家一倒,德妃便不足为惧,景行定然碍于幽幽众口不会立刻动她,但也是迟早的事,不知道她帮舒望除掉江辛夷的心腹大患他会不会感谢她?不感谢也不要紧,有他无他都是一样。

短暂的沉思过后,景阳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若是紫苏见了定又要没完没了唠叨半天。景阳虽贵为公主,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绫罗绸缎用之不竭,但条件有限时,她也不会如平时一般娇贵。

夜里万籁俱寂,只听见窗外树叶簌簌摇动的响声,这时候,一道古朴而跌宕的琴音刺破安静的夜传入景阳耳中,那声音并不算明显,反而有些弱,想必是因为离得较远的缘故。景阳十岁习琴,在此技上天赋凛然,十五岁之时在太后寿宴上以一曲平沙落雁名动京城。景阳从那以后却再未碰过琴,虽然琴技久疏,但对琴音的敏感却不曾一并疏远了去。

故而第一丝微弱的琴音落进景阳耳中之时,她很快判断出了琴曲的名字,是一首平沙落雁。

原本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来,这首曲子,她太熟悉了,当年她练习过无数遍,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入了夜,思绪随着周遭环境的沉寂变得清晰起来,景阳睁着眼睛盯着脚边那一地如水的月光,眼里是一眼看不到头的空茫,空掉的茶杯被她无意识地攥在手里摩挲。

一曲平沙落雁将尽,景阳忽然站起身来,从衣架上抽出一条月白云纹束腰裙穿上,拉开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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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檐上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