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到今日将午时分,回来报告的暗卫风尘仆仆,灰褐色短衣肥裤未曾来得及换,简单汇报之后,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双手呈上:“大人,属下还将傅大人给您的回信一并带回来了。”
此时已经知晓傅寄舟是因为傅菱纵容继夫掘了他父亲陵穴而孤身上京的温年月面沉如黑水:“竹笙将它拿过来,我倒要看看那个老婆子还能讲出什么花儿来!”
竹笙垂首将暗卫手中的信取来,放在温年月面前的案上,他匆匆瞥了一眼,信封处颇有风骨的笔迹写着:“温姊亲启”。
这字迹让竹笙想起,傅菱大人也曾是春风得意,骑马游街的探花卿,为人虽然偏激顽固了些,但也是一身正气,怀抱着满腔报国报民的热忱。
温年月将信拆了,略略看个大概,便将信纸往桌上一拍,横眉大怒:“如此小人,我当真生平未见!”
竹笙和站在堂下的暗卫都被她的怒气震得小颤了一下,半晌,竹笙才开口:“傅大人他……”
“她竟说,阿舟行止乖张,不孝不贞,未告父母,即孤身远走,名不正言不顺地住到未婚妻主家中,有堕家族清誉。米既已成粥,她亦无话可说,便当从未生过此子。若我愿以嫡女童养夫养着也算留他一命,日后为侍为奴皆可!”温年月说着说着,便咬牙切齿起来。
竹笙亦是瞪大了眼睛。虽说历朝历代投入大量金银财帛供天下医术名流研究改进,女子生产已经算得上微末小事,但到底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血肉,傅大人何至于此。
暗卫忽而凛眉,抱拳说道:“属下沿途调查过傅大郎君来京的足迹,周边贩妇走卒都说,是有见过带着帷帽,身量瘦小的小男子,有好事者曾想上前骚扰,却被身着短褐、乔装打扮过的人拦住教训了一顿。属下猜测,傅大郎君应是被人暗中保护着上京的。暗中势力……大人亦知,傅大郎君舅家周氏早在八年前便已绝户,所以……”
温年月闻言坐直了身子,困惑地纠结着眉毛:“你的意思是傅菱干的,她算计我?”
“属下调查到,八年前周正君突遇匪患身亡之后,傅大人亦曾彻夜颓唐,终日守着周正君陵穴饮酒嚎啕,傅大郎君无人照料府中便招了一乳父,不知为何,次年,那乳父便被抬为了侧君,傅大人甚至与其生下一女。那乳父如何苛待傅大郎君犹未可知,但不排除,傅大人知晓侧君容不下傅大郎君,便想到了将人送到温府寄养的办法。”
“那不还是算计我!”温年月将案上的信纸捏作一团,眼底深邃如墨深沉,任谁被算计了,心绪都不会太好,尤其是算计到了自己亲女的头上。她亲女看上傅寄舟是一回事,傅菱母子二人算计温府嫡女是另一回事。
竹笙想到傅寄舟来时的样子,心下不忍,忍不住开口道:“傅大人作何想法,竹笙不知,但傅大郎君定不是那般想的。”
温年月偏头看他:“为何?”
“大人许是忘了,傅大郎君来时是为了退婚的,若不是被小姐插手藏住了婚书,此时婚约便已经退掉了。”竹笙垂眸,缓声说道,“大人身为女子可能知之不多,未曾婚嫁的男子若是离家叛逃,被户籍官吏查到便当流民处理,至多罚苦役三年;若在府衙有婚嫁或婚约记录,被户籍官吏查到便会交由妻族处置。如今,大多数家族对叛逃男媳的处置多为沉塘,更有甚者,将男媳卖到南风馆中,以示惩戒。”
竹笙猜测,在傅菱大人的纵容下,傅家继夫苛待傅大郎君,又掘了傅大郎君亲父的陵穴,傅大郎君伤心透顶,再不肯留在傅家,可是男子一旦出逃,便必会面临着被抓回去的可能。
若是身上没有背着婚约还好,虎毒不食子,傅菱大人怎样也不会重惩于他,但他偏偏身上有着一个婚约,被抓回来便会径直送到妻族,由妻族决定生死存活。按着大宓朝妻族对叛逃男媳的惩戒习惯,傅寄舟自是不愿意将自己的命运交到陌生妻族手里的,于是决定先上炜京退婚,再逃离傅家,从此山高水远,他自己担负自己的死活。
听到许多家族对叛逃男媳的惩戒如此苛刻,近乎残忍,温年月蹙眉:“何至于此?”
竹笙停顿几息,方才语气沉郁地说道:“不做重惩,恐后人效仿。”
暗卫也跟着劝解:“属下夜探过傅府,傅大郎君所住院落偏僻破败,已然废弃,若是将人赶回去,怕是……”
闻言,温年月眼尾微垂,沉默许久,终是长叹了口气:“罢了罢了,稚子何辜,便当我从未知晓此事,傅大郎君今后即是我温府的表少爷,一切用度以温府嫡亲郎君为准。”
竹笙忙应下,不再多言。
囿于此事牵涉傅菱后院之事,温年月没有插手的名义,只能自己气恼,连灌了数十盏黄汤,怒气渐渐被浇灌成了无尽怅然。
当年绿纱满蓬窗,今日雕梁结蛛网。
真是……笑话一场。
“母亲怎么喝得如此多?”温茹在下首看着温年月一杯一杯仰头喝酒,有些担心。
她在21世纪亲缘福分薄,工作忙碌也没一日自在,到这来温年月处处对她好,她便把温年月当做了亲生母亲,把温府当成了自己的家。看她惆怅地独自饮酒,不由得心急。
花庭闻言看了过去:“许是想起正君了吧。”
温茹点点头,想着也是,今日家宴,两位婶婶都有美人相伴,只有她母亲,孤身一人,还要日日忙碌,承担起整个温家的担子,十分辛苦。
想到这里,温茹站起身来,要了一杯煮得温热的牛乳,拾阶而上,走到温年月身边:“母亲,喝酒伤身,喝些牛乳解解醉吧。”
温年月抬眸看她,又转眼看了一眼坐在下方,眼露担忧的傅寄舟,宽慰许多,接下了牛乳,将人拉着在身边坐了,笑语道:“锦衣长大了,还知道关怀母亲了。”
温茹跟着笑:“那是当然,我长大得可快了,母亲若是有什么烦忧,告诉女儿,女儿愿为母亲分担一二。”
温年月揉了揉她的头,认真地回她:“为娘记住了,明日去上学,便让刘先生和卫娘子给你各多加一个时辰吧。”
温茹翻了翻脑海里的记忆,登时瞪大了眼睛,说道:“母亲,女儿宽慰您的话语,如何当真?我们还是照旧吧,教文课的刘先生那边还好说,练武场的卫娘子拳脚功夫了得,打起人来痛得很。”
温年月不由得哈哈一笑,将人往边上一推:“行了行了,就会卖乖,下去吧。家宴也到了尾声,你送阿舟回去,往后彼此照顾着些,多做事,少惹事,别让为娘操心,为娘便阿弥陀佛了。”
温茹站稳了身子,行了一礼,方说道:“母亲放心,等女儿长大了,往后便是风吹来,雨打来,女儿也会好好护着温家上下,让母亲、阿舟、花庭、竹笙还有许多小厮们,都平平安安、富贵荣华。”
不管温年月信不信,她都说得极认真。
注:当年绿纱满蓬窗,今日雕梁结蛛网。化用的《红楼梦》里的一句唱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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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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