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塔星是一颗物资匮乏、经济落后的六等星。
由于大气层稀薄，昼夜温差大，地面几乎没有生物出没。但地下有天然形成的暗河与空腔，人类在此建立了庇护所，称为地堡。
地下岩层蕴含矿脉，这也是乌塔星的经济命脉，大部分平民以采矿为生。
白牧之挖够了今天的份额便自觉收工，和矿洞里的工友们打了个招呼准备去结日薪。
“哟，今天这么早？要去约姑娘啊？”有人打趣他。
白牧之嘴角一撇：“我对姑娘可没兴趣。”
“你不晓得，他成天想约的是机甲。”
刹那间哄堂大笑。
谁不知道每次征兵做精神力检测的时候白牧之永远第一个冲过去，可不论怎么测都只能得出“劣等”的结果。
劣等，意味着甚至没有办法抵御最低级畸态兽的精神污染，这辈子都和军队与机甲无缘。
但白牧之似乎从未放弃过这个念头。
他仿佛成为了旁人眼中的唐吉诃德，成为底层矿工们枯燥无味的贫瘠生活中随时可以拎出来提神的小乐子。
即使正主丝毫不在意他们的看法。
白牧之提着灯，沿暗河边的接驳车轨道往内城走。
其实矿区有班车直达城里，一次收五块诺亚通用币，他一天只能赚两百块，舍不得多花。
他点开手腕上的光脑查看工资到账情况，掂量着还要攒多少钱才能买一张星际船票离开这个鬼地方。
一只独眼小黑猫悄悄地出现在他脚边挨挨蹭蹭。
白牧之低下头，与小猫对视。
“喵呜~”小猫露出肚皮。
“赖上我了是吧？整天来蹭饭，等我走了你可怎么办。”他嘟嘟囔囔地从腰包里掏出一块洞螈肉干扔给它，这可是他用来打牙祭的伙食。
他正处于豪饮健啖的年龄段，光靠矿业公司那口感怪异的餐包根本吃不饱，只能趁休息日偷摸跑去地堡外的暗河溶洞里捉野味果腹。
那一片对没有武装的平民来说是比较危险的，碰上一两只异化兽还有可能侥幸逃脱，倒霉起来撞上新生蜕变的畸态兽基本上只能原地等死了。
他不想暴露自己劣等精神力还能在城外来去自如的事情，只有眼前这只小黑猫帮他保守秘密。
小猫叼着肉干娇俏地蹭蹭他的腿，跳上围墙寻了个安全的地方开始吃饭。
白牧之走到地堡城墙边缘地势低洼的地带，绕过一座废弃的冶炼厂，在一片被改造成住所的黑岩洞停下脚步。
岩洞原先也是矿脉的一部分，废弃后被居无定所的人占据，渐渐地就成为乌塔星所谓的黑岩贫民窟。这里遍布恶臭的排泄物和垃圾，以及被私自拉起来的安全隐患巨大的电线，鱼龙混杂，毫无秩序。
从岩洞往上方看，可以看到整个乌塔星地堡最高也是最繁华的区域——流光岛。
说是岛，其实不过是在一块高地周边挖了条水渠与暗河相通。
和它的名字一样，这块高地永远流溢着各色光华，不论是从岛外的巨型广告牌还是上空漂浮的镭射灯球上，都能想象到岛内的世界是多么纸醉金迷。
和眼前的贫民窟有云泥之别。
白牧之绕过这片污秽之地，来到最偏僻的小型岩洞前，姑且能称为他目前的家。
因为离防御工事的边缘最远，这一片的居民也很少。他将自己家周围打扫得很干净，至少闻不到那些臭味。
他打开岩洞的门，转身反锁。然后将屋子里唯一一扇小窗的活动卡扣打开。
那只小黑猫偶尔会通过这个小小的窗钻进来取暖。
他进入屋内，将角落里一块地砖挪走，又打开一重更严密的锁，掀起暗门进入地下室。
这是一间密室，存放着他爸的遗产，以及他这些年积攒的财物。
大部分工资他都换成了通用的诺亚货币存在电子钱包里，但是像野外获得的宝石、金银、凶兽身上值钱的部位等等就放在地下室，至今没被洗劫过。
也可能是这片儿的小偷都觉得他太穷了，懒得造访。
他打开灯，密室中央的工作台上躺着一个人。
说是“人”也不太恰当，应该是个机械人。
他昨天夜里被小黑猫用肉垫拍醒，跟着它走了半小时，就看到这么个铁疙瘩被扔在下水道口。
浑身破破烂烂，但似乎还没彻底损坏，他干脆将机械人扛了回来。
再晚点儿估计就被拾荒者捡漏当废品卖了。
机械人目前仍处于待机状态，只有胸口的呼吸灯还在微弱闪烁。外壳是银白色的合金材质，硬度非常高，如今却布满了斑驳的缺口和焦痕。他缺了一只右臂，残端曾渗出过银白的液体，目前已经凝固成灰黑色。背部原本可能有机翼之类的装置，被拆得只剩两个大洞。
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惨烈的事故才会变成这样。
白牧之将手掌贴在他心脏的位置，能感受到隐约的搏动，和与人类接近的体温。
这具机械人竟然生命体征都模拟得如此真实，不像是乌塔星能造出来的东西。
他又从头到脚仔细找了一遍，对着各处缝隙敲敲打打，没有看到任何启动装置或者是电源接口。
真奇怪。
他转念一想，难道是太阳能充电？
那怪不得会被扔掉。
他站在工作台前，从箱子里翻出清洁工具，一点一点将机械人外壳上附着的坚硬污渍剔除。
暖黄的灯光洒在他的红发上，镀上一层橙金色的光泽。明暗交界线分割了他俊美的五官，衬得眉目更为立体深邃。
尤其是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瞳，笑起来潋滟含情，令人一见好感顿生。
白牧之将机械人清理干净，拿出珍藏的合金液和电镀枪。
他曾经跟着父亲学过简单的机械修理，但机械人的残缺伤口已经被坚硬灰黑色物质封堵住，他不敢暴力拆开机壳，只能做些外观上的修复。
等大体修复完毕，他看着台上堪称黄金比例的躯体，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太完美了，不论是流线型的外型还是泛着哑光的银色外壳，甚至是严丝合缝的大小关节，都展露出设计者极高的机械工艺技术和美学素养。
尤其是机械人鬓边小小的钢铁羽翼，戳动着白牧之的心。
他猜想机械人原本的机翼可能也是这种天使翅膀的形状，不知道谁那么没品竟然将其强行拆毁。
可恶！
欣赏够了的白牧之终于感到困倦，离开密室后简单洗漱过就准备休息。
可睡到半夜，他被冻醒了。
他们所在的半球这几日正好入冬。
地堡的防御工事主要针对畸态兽，并没有做太多保温措施。地面上进入冬季后，地下也会降温，只不过幅度没有那么大，尚且在人类能够生存的范围内。
那只小黑猫不知何时溜进了洞，这会儿窝在他床边的地毯上，白牧之伸手去摸，皮毛都是冰凉的。
家里有一台他从垃圾站捡回来的二手电暖炉，换了几个零件勉强能用。但为了省电，不到极寒隆冬的时刻他一般不会开。
他忽然想到地下室里那具温热的机械躯体，眼神一亮。
白牧之起身，打开地砖暗门将机械人抱了出来，塞进被窝里。
又拿了条干净的毛巾给小黑猫擦身体和爪子。
小黑猫抗议地不停扭动，白牧之按住它：“乖一点，擦干净才能上床。”
他擦得差不多就将小猫往床上放，看着它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团起身体打呼噜。
他自己也钻进被子里，挨着温暖的合金身躯躺下，熨帖得不由喟叹。
希望机械人的能源可以多撑一阵子，至少……撑过这个冬天吧。
白牧之沉沉睡去。
他没有察觉到，一种细微而隐秘的能量波动正经由他和机械人肢体接触的部位传递到对方身上。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白牧之发现自己像八爪鱼一样抱着机械人。
他顿时有点羞耻，随即安慰自己反正不是真人，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小黑猫还在床上，估计也觉得室内暖和，四肢连同尾巴绷成一长条伸了个懒腰，又翻面蜷起来继续睡。
“懒猫。”白牧之疯狂撸它的毛，被咬了两口后老实了。
他起身收拾收拾，从小冰箱里拿出几块肉干撕碎，和昨天发的餐包一起倒进锅里煮熟，用浅口碗盛出一小份放凉给猫吃，剩下的他端起锅直接倒进肚里。
紧接着，他披上大衣，关好门窗，冒着冬日的寒意出门上工。
到了矿场，先去临时搭建的厂房里穿戴好机械外骨骼和防爆服，然后背起工具箱准备下矿。
负责后勤的女员工将便携干粮和水递给他：“小白，今天也注意安全。”
“遵命，我美丽的薇拉女士！”白牧之食指和中指并拢在额前朝她行了个俏皮的二指礼，成功将薇拉逗笑。
他通过电梯到达开采层的时候，好几个工友已经干得热火朝天。
这年头寻常的矿脉都不太会使用人力进行挖掘了，但乌塔星的矿比较特殊，产出的是一种新型能源湮矿晶石。
研究发现其理论上完全释放的能量值能达到目前通用铀能源的十倍以上，但由于技术问题，矿晶的能源转换率很低，在新能源开发方面目前还处于相对尴尬的状态。
然而，这种矿晶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作用——它是维持机甲族活动的主要能量来源。
因此不论是用来维系人类与机甲之间的关系，还是用于战略投资，湮矿晶的地位都是显而易见的，能发现湮矿的地带都被各大矿业公司早早买了下来。
湮矿的位置通常比较深，未经处理的裸矿会影响磁场和信号，机械勘测采挖失误率高，容易损坏晶体。
所以乌塔星的矿业公司只能像这样人工开采。挖出来的裸矿简单处理后便会由星际运输航线送往首都诺亚星进一步加工出售。
而整条产业链的最底层，就是他们这类靠出卖体力来赚血汗钱的牛马。
十六岁的未成年牛马白牧之双手举起钻机对准一块矿晶旁的岩壁，在外骨骼的助动下轻松将目标区域打碎。
开采湮矿晶最重要的是保证矿石的完整性，一般需要通过裸露在外的部分预估这块矿晶的大小形状，然后将周围的岩石凿开，最后剥离原矿即可。
白牧之将一块完整的原矿搬进特制的高导磁合金箱中，电子屏跳出来新增矿晶的毛估重量——13.72KG。
今天再挖九块这么大的矿晶就能下班了。
他心里还惦记着家里开不了机的机械人，于是干活尤其卖力，正当他挖到第七块矿晶的时候，余光瞥见一位工友缩在矿洞深处，形容鬼祟，不知道在做什么。
那人叫波普，三十多岁，顶着一头毛躁的深棕色卷发，有轻微的龅牙。
他平时就像只棕熊，默默干活，不爱交流，只有提起自己的妻子时话会稍微多一点。
最近好像听谁说过，他的妻子生病了……
白牧之正思索着，忽然感觉脚下的地面晃了一下。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抄起手边的合金凿往外一扔，击碎入口处的警报装置，整个矿场响起尖锐的轰鸣。
“地震！快进安全通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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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机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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