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浩猛地转过身。
面对面。昏黄的光线勾勒着罗浩轮廓分明的脸庞，那双总是带着阳光和率真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晨浩苍白慌乱的身影。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虫鸣都消失了。
晨浩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反复演练了无数遍的开场白一个字也蹦不出来。他看到罗浩微微歪了下头，带着询问的神情。
不行了！必须说！就是现在！
那封被他攥得死紧、皱成一团的信，被他用尽全力，几乎是砸一般地塞进了罗浩那只空闲的手里。动作粗暴而突兀，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罗浩被这突然的动作弄得愣住了，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被塞进手里的东西——一个皱巴巴、湿漉漉的纸团。
“这…？”他抬起眼，脸上写满了错愕和不解。
晨浩不敢看他。他死死盯着罗浩脚下那片模糊的光影，喉咙像是被砂纸狠狠打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般的疼和巨大的恐惧：
“罗…罗浩…我…我…喜欢你。”
声音嘶哑，轻得像蚊蚋，却在寂静的小院里无比清晰，带着颤巍巍的、无法掩饰的破音。
“喜欢你…喜欢你好久了…”他又急急地补充了一句，用尽最后的力气，声音却抖得更厉害了，几乎带了点哽咽的尾音。
说完这句话，他耗尽了所有的氧气和勇气，只能死死地咬住下唇，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等待着最终的宣判。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
罗浩脸上的错愕瞬间凝固了，然后像冰面一样裂开，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取代——震惊、难以置信，紧接着是浓得化不开的慌乱，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他握着那团湿纸的手猛地抖了一下，指尖捏紧又松开，仿佛那是个烫手的炸弹。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眼神飞快地闪躲开晨浩的脸，慌乱地扫向地面，扫向墙壁，最后定格在手里那团皱巴巴的信上。昏黄的灯光下，他古铜色的皮肤似乎也泛起了一层不自然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那总是挺拔舒展的肩膀，此刻显得有些僵硬地缩着。
“……”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远处隐约的喧嚣和晨浩自己狂乱的心跳声。
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罗浩的声音响了起来，干涩、紧绷，带着一种急于撇清的急促和明显的不自在：
“晨浩…你…你开玩笑的吧？”他试图扯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僵硬无比，比哭还难看，“别闹了。”他再次把手里的纸团攥紧，指节微微发白，仿佛想用这个动作证明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信物。
但这苍白无力的否认无法带来任何安慰。晨浩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入无底的冰窖。
罗浩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依旧躲闪着，不敢落到晨浩身上，语气变得更加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急于划清界限的烦躁：
“我…我对男的…没兴趣！”
最后几个字，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进晨浩的胸口。
“没…兴趣？”晨浩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风里。他慢慢抬起头，看向罗浩那张熟悉的、此刻却无比陌生的脸。那张脸上写满了被冒犯后的慌乱和急于摆脱的尴尬，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阳光与爽朗？
罗浩似乎被晨浩那绝望的眼神刺了一下，他有些不耐烦地皱紧了眉头，语气生硬地补充道，更像是一种强调，一种自我说服：“真的！这…这太离谱了！我们…是兄弟啊！”
话音刚落，他像是再也忍受不了这尴尬的对峙，猛地抬起那只抓着信的手。
“嗤啦——！”
纸张被粗暴地揉捏、撕裂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晨浩的目光死死地盯住罗浩的手。那封他熬了无数个夜晚，字斟句酌、用最干净的信纸、怀着最虔诚的心意写下的信，在罗浩那骨节分明、曾无数次在篮球场上精准控球的手掌里，被狠狠地、胡乱地捏挤着，揉搓着，几秒钟内就变成了一团扭曲、破烂、肮脏的纸球。那动作里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烦躁和急于销毁的慌乱。
他甚至没有再看晨浩一眼。
“别这样了。”罗浩的语气冰冷，带着一种终结一切的不耐烦。
然后，他手臂一扬。
那团皱缩的、承载着晨浩三年暗恋、所有心跳与憧憬的纸球，像一块被随手丢弃的垃圾，划过一个短促而羞辱的弧线，“啪”地一声，落进了墙角那个半满的、散发着剩饭菜酸馊味的黑色垃圾桶里。
罗浩像是完成了某种难以忍受的仪式，几乎是立刻转过身，一把拉开身后包厢的门。门内喧嚣的声浪和明亮的灯光瞬间倾泻而出，将他高大而略显僵硬的背影吞没。
“砰。”
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
隔绝了光亮，隔绝了喧嚣，也彻底隔绝了晨浩世界里的最后一点温度。
昏黄的路灯下，只剩下晨浩一个人，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泥塑，僵立在原地。垃圾桶里那团刺眼的白色纸球，像一个巨大的嘲笑，一个冰冷、肮脏的墓碑，埋葬了他刚刚死去、还带着余温的初恋。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垃圾桶，嘴唇抿得发白，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刚才灌下去的那点果汁在胃里翻搅，带着一股浓重的酸苦味，直冲喉咙。
四周安静得可怕。连虫鸣都消失了。只有他胸腔里那颗心，还在麻木地、沉重地跳动着。每一次跳动，都拉扯着一种尖锐的、空茫的疼痛。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背对着那个垃圾桶，背对着那个埋葬了他三年心事的包厢门。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一步一步，拖着被抽干了力气的身体，走向饭店后门更深的黑暗里。
一步。一步。
眼泪终于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视线瞬间模糊一片。他死死咬住牙关，没让一点声音泄露出来，只有冰凉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滑过脸颊，砸在衣服的前襟上，留下深色的印记，迅速在带着夏夜微凉气息的空气里变冷。
像他的心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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