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车里听了一耳朵的王珊妮，问车辕上的小袁管事：“那丫头说的二哥是不是刚才那家店里的上菜小哥？”
小袁管事控制着马缰：“瞧着像。在码头上做力气活的，多是城外家境艰难的。”
王珊妮心有戚戚，有些憋闷。
一路摇摇晃晃到了码头，用了近两个时辰。一靠近码头，车外又喧闹了起来。
下了马车，小袁管事带着一行人上了一家茶楼的二楼。推开窗户，一阵夹裹了热浪的河风吹了进来。
窗外，蓝天白云。码头前的一大片河面上，树立着高低不一的桅杆，远看好像矗立在河面上的千军万马。
码头上，打着赤膊的男人们扛着货物从一艘艘货船上下来，放在一辆辆手推车上。再有两个男子一前一后一拉一推的把板车往茶楼这边来。
王珊妮要了一壶浓茶、一壶清茶，坐在窗边。望着不远处繁忙的码头发愣。
看得眼睛都发酸发胀了，王珊妮让汪其德去找茶铺掌柜要了纸张，再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碳笔，专心的在纸上勾勾画画。
楼下传来一阵喧闹，隐约听见有人喊着找水、找药，其中夹杂着女孩子的哭喊声。
王珊妮停下手中的笔，出了雅阁，朝楼下看去。
刚才路上遇见的那对兄妹，哥哥正躺在店铺门口，鲜血侵染了粗布麻裤。
妹妹正泪眼婆娑的求掌柜：“您行行好，给结了今日的银钱吧。”
“这东家立下的规矩。没做完，不结银钱。你哥还摔了一包货，那可都是从南边运来的瓷器。快走吧！看你哥实在伤的厉害，又是老熟人才作罢了，你可别不知好赖？”
“前儿的工钱您总得结了吧？我哥还等着那钱治腿呢。”掌柜的蹲下查看了男子的腿伤，叹了口气，从腰间的荷包拿出五十个铜板，道：“你劝着你哥些，没了命怎么挣钱？”话落又是重重的叹息。
黑瘦的小丫头接过五十个铜钱，哭着道了谢，吃力的撑起男子。左右张望，努力在人群中寻找什么。
王珊妮招了小袁管事上前，嘱咐一番才进了厢房。
楼下。
“掌柜的，这是五两银子，你找个相熟的板车送他们兄妹去医馆。”小袁管事递给那掌柜几个银角子。
转头见那丫头枯黄的头发紧贴在汗津津的脸夹上，刻意温和了语气，道：“我家主子心善，这里还有五两银钱拿去给你兄长看腿。”
小袁管事把荷包的递给了小丫头。
直到掌柜的从后院找来板车跟伙计，瘦小的丫头才回过神来。
看着站在门口小袁管事，匆匆忙忙跪下磕了头才随板车远去。
王珊妮在茶楼上写写画画消磨了两个多时辰，吃了一顿徽菜风味的午膳。接近未时末，完成了一幅“落日余晖中的码头”的画作才收笔打道回府。
回到银杏苑后，王膳妮一头扎进澡桶里，洗去一身的尘泥和疲惫。
躺在凉爽的竹制的躺椅上一摇一晃，脑海里却总是浮现出今日码头上的一幕幕，尤其是那三兄妹。腿脚肿胀的大哥，衣着单薄性子倔强的小妹以及笨拙生疏的上菜小生。
王膳泥唤来汪其德道：“你去前院找小袁管事查查今天那三兄妹，让他查查那家人的情况。”
汪其德：“是，主子。“
王膳泥又躺回逍遥椅，喃喃自语：“也不知塞在荷包里的小纸条被发现了没有？“
翌日，烈阳高照。
屋子四个角落里的冰盆化了一盆又一盆。
王膳泥只着了一件奶白色棉质素衣慵懒的躺在那张仿佛长在身上的逍遥椅上，手边的小几上放着小袁管事一早送来的丁家三兄妹的资料。
三兄妹姓丁，乃是京城城郊人士。
早些年家中也略有薄产，两年前丁父被人设套骗光了家产。急火攻心的丁父自此一病不起，中风在床。
家中的生活重担一下落在丁母和年纪十七岁的丁家长子身上。
祸不单行。
一年前，丁母积劳成疾病倒。
为了维持家用，年仅九岁的小妹接替了丁母浆洗衣服的活计。
而丁家大哥为了父母请医延药和二弟学堂的束修，毅然辞了小工。经人介绍，在码头上做了苦力。只为能多挣几个银钱。
一家人原以为只要坚持到二弟考上了秀才，一切就会好起来。
而三个月前，丁山早年定下婚约的一家人找上门来，道明来意——退亲。
在丁家没了家产时，丁父丁母就想着不耽误人家姑娘要把婚事退了。
但当时丁家老二恰巧通过了院试。
丁家大哥未婚妻一家不仅拒绝了退婚的提议，在丁母病倒后还主动借了银钱给丁母治病拿药。
也因此，尽管家中困难，丁家老二丁树一直坚持在书院日夜不辍的读书。
却不想几个月过去后，魏家突然提出把与丁山的婚事改成丁树。
这简直就是欺辱丁家家败无人。
早年魏家能与当时的丁家结亲也是富足之家，魏家老爷为人又八面玲珑。
当丁家向村中长者和里正寻求一个公道时，被笼络住的族人和里正皆是各种推诿，更有甚者做起了说客。
魏家几番逼迫下，丁家老二从书院回了家，在城里找了个抄书的活。
三兄妹齐心协力，只等还了魏家银钱，退了这门恶心人的婚事。
事情眼见就这么陷入了僵局，魏家的如意算盘即将落空。
为了把丁树这个读书人掌控在自己的手里，魏家便日日上门催债，闹得一家人不得安宁。
后来用叫嚷着要收取几分的利钱，不然这事不能善了。
更是无耻的说，丁家耽误了魏家姑娘，必须赔上足够的银钱。
一副把魏家姑娘称斤论两卖的架势。
丁家小妹私下找魏家姑娘说情，那魏家姑娘一句：“姐姐心里的人是丁家二哥。”
可把丁家小妹差点恶心死。
这才有了丁家三兄妹，一人找了好几分活计，日日夜夜的做工。
两天前，身心疲惫的丁家大哥在码头卸货时，一个晃神被货箱砸伤了小腿骨。
为了摆脱魏家人，丁家大哥坚持继续上工。
毕竟，码头上的活计辛苦是辛苦，可也比其他活计挣得多些。
也才有了王膳泥在城外马车里看到的兄妹争执的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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