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那个槐夏，瑕瑜互见的你，逐他一场绛霞。』
“许…如清。”
程墨尘单手插兜，目光索然无味地滑过一列密密麻麻的名字，却陡然顿住了。
如同前行在结冰的路段，前方被铺上盐粒，冰面因此失去滑性，他自然而然地停了下来，发出一声轻叹。
声音不大，甚至敌不过窗外有些聒噪的蝉鸣，却在安静的办公室内掷地有声，四周的目光齐齐聚集过来。
“怎么，你认识？”吴刚登记信息的手稍作停留，他望了望电脑上那张稚气未脱，还带着些婴儿肥的人像，又看了看程墨尘。
程墨尘眯着眼，视线顺着写有“许如清”的那一行移动，握着纸张的手指下意识地跟着跑，生怕看错了行。
随即，他的手微微一抖，像是被灼伤一般，蓦地松开了纸张。
纸张残留的一点余温在缓缓飘落中散尽，他才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成绩挺好的。”
他这一开口，便又引来些回应。
“语文好，要是字再好看些就完美了。”一道女声传来，语气夹杂着几分惋惜。
程墨尘顺着望去，是个卷着波浪头，戴着眼镜的中年女子，此刻能明显看出对方的脸上噙着笑意。
“生物也好，就是人太安分了。”亦是夸奖中带着几分期盼。
程墨尘的思绪被打乱了，记忆裹挟着想象在脑海里翻涌，两个打架的小人随即浮出水面。
一个是他记忆中那个烦人的小屁孩，另一个则是他想象中戴着眼镜的乖乖学生。虽相差甚远，但两个小人头上都顶着三个大字，“许如清”。
程墨尘一时也拿不定哪个才是真正的许如清了，他索性晃晃脑袋，将两个小人全都赶了出去。
吴刚将手中的资料放在桌上抖了抖，问：“你成绩怎么样？”
程墨尘便又将成绩单拿起来，目光直指最后的排名。挺靠前，但并不在前三。他便又松了口气，摇摇头道：“还凑合吧。”
吴刚似乎并不愿去猜测他这是谦虚的说辞或是真就凑合。他将资料压在桌上，起身道：“走吧，先带你看看，然后明天你再直接来上课就行。”
程墨尘轻挑一侧眉，心想：“这所百年老校还挺松弛的。”他原以为这类老校都会抓住每一天让学生们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中。
尤其这至关重要的开学第一天，更是恨不得化身灵魂收割机，将所有学生那早就飞不见影的灵魂全都关押住。
但柠城中学没有，它在完成报道日的工作流程后，会将肉身们也一并解放。
“就这，明天别走错了。”吴刚领着程墨尘直达高二（10）班的走廊外，指着班级牌提醒道。
“嗯，我知道了。”程墨尘嘴上应着。
聒噪的蝉鸣弄得程墨尘有些心烦。教室里也并不安分，叽叽喳喳的，像在赶早市。吴刚又在身旁絮絮叨叨的讲了些什么，他左耳进右耳出，也没听进多少。
不远处有人激动地嚎了一嗓子。叫喊声过于令人震撼，以至于其他的声音瞬间就藏起来了。程墨尘顺着望去，几个学生抱着书朝这边走来，像是信号标识，左高右矮，中间那格似乎还突出来了些。
这股噪音自然也传入了吴刚的耳中。他看着抱书回来的几人，道：“那几位也是咱班的，中间那个就是许如清。”
“好。”程墨尘原本还算舒展的眉眼此刻又挤到了一堆。
顺着走廊望去，瞧见三摞长着脚的书迎面走来，呈现出一前两后的场面。
书后的三人并没有察觉这边的情况。靠后的一男一女正兴高采烈地交谈，靠前且占据中心的男生面上则鲜有情绪波动，嘴唇也不曾张过。
吴刚没有继续前行的意思，程墨尘便也停住脚步，不动声色地等待三人靠近。
男生蓦地一顿，淡淡地说：“吴老师好。”
“哇，许哥，你怎么突然……”林川惊道，“吴老师！”
还算静谧的走廊上，倏地响起一阵“哗啦哗啦”声。
林川怀中抱着的新课本如幼童般纷纷挣脱怀抱，争先恐后地从高处跃下，瞬间在脚下铺开，散落在众人脚旁。
程墨尘的视线没有丝毫的偏移，他微眯着眼，依旧是单手插兜，打量着先前那道清冷声音的主人。
看着倒真像老师们说的那样，是个乖乖好学生的模样。程墨尘冷笑了声，这么多年没有受到一点影响吗？
两人对视片刻，男生手中本是稳重如山的书堆竟毫无征兆地轰然坠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吴刚原本平静的脸上迟一步显露出一丝严肃的神情，教训道：“一天天毛毛躁躁的，还不把书捡起来。”
程墨尘鬼使神差地缓缓蹲下身子，伸手将其中一本泛着些红的书籍捡起，微微笑着递给许如清。
两人视线再一次交汇，无意识产生的微表情情绪会持续0.25-0.5秒。
程墨尘产生了一种被柔情包裹的舒适感。这种感觉只维持了一瞬，随即他从对方冷淡幽深的目光中捕捉到一丝若有似无的凉意。他下意识地低下头，身形随之微微颤抖了下。
再抬头时，对方已然是一副疏远的神色，像在看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谢谢啊。”林川上前接过程墨尘手中的书，转身拉着许如清进了教室。
吴刚道：“那今天就先这样？你还有什么问题没？”
程墨尘摇摇头，道：“没了。”
吴刚拍拍程墨尘的肩膀，道：“行，那你就先回去吧，明天直接来上课就行了。”
这个时间段，学生们都还在教室里继续走报道的流程。程墨尘独自出了校门，反倒有种NPC脱离固定场景的恍惚感。
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恰巧有新消息的通知弹出。
[柏舟：新学校怎么样？]
[还行。你还记得我之前让你帮我找的那个人吗？]
[柏舟：当然。出轨的爸，多病的妈，和戴耳环的他]
[我好像又见到他了]
[柏舟：什么？？！小程，那你什么感觉？]
程墨尘感觉不太好，他不假思索地迅速敲击着键盘。
[我要报复他]
[柏舟：哈？哈哈哈哈哈]
程墨尘知道对方这是觉得他又在讲玩笑话了。他气急败坏地发了条语音过去，表明自己想要报复的决心。
[蒋柏！我认真的。]
[柏舟：好好好，那么小程同学打算怎么报复他呢？]
该怎么报复？程墨尘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像个泄了气的气球，火气刹那间消失了大半。
[没想好]
街道渐趋嘈杂，蝉鸣此起彼伏。一道斜阳透过叶的间隙映照在身上，程墨尘一瞬间恍了神。思绪如同尘埃在光线下翻涌，蔓延回那个燥热的夏季。
蝉鸣阵阵，哭声连连，以及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小程墨尘烦闷到了极点。
消毒水是环境所需，蝉鸣是夏日标志，那哭声呢？
小程墨尘朝哭声的源头望去，是一个戴着耳环的小男孩。好怪哦，为什么他会戴着耳环呢？小程墨尘只见过妈妈戴耳环，这还是头一回瞧见男的戴耳环。
好奇心驱使着他向那个小男孩走去。小程墨尘歪着脑袋，问道：“你好，请问你为什么戴耳环呀？”
对方没有回应，只是一味地哭个不停。暖阳透过槐树的间隙洒在他身上，晶莹的泪光如星星般闪烁。
窗外的蝉鸣本就令小程墨尘颇为心烦，这无休止的哭声更是来给他添堵。小程墨尘焦躁地揉了揉头发，带着些许凶巴巴的口吻，伸出手说道：“喂，别哭了，这个给你。”
就这样，小程墨尘毫不吝啬地，将他求了父亲半天才得来的青草蛋糕拎在半空，准备送给小男孩。
小男孩似乎并不买账。直到他的胳膊都举得发酸了，小男孩也依旧抽抽噎噎的，并不为之所动。
小程墨尘失了耐心，强硬地拽过对方湿漉漉的手，把蛋糕塞了过去，语气愈发凶狠：“别哭了！再哭我就用蛋糕把你埋了。”
小男孩好似受到了惊吓，连连后退。若不是小程墨尘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这小孩就摔倒在地上了。
程墨尘简直不敢想象，倘若对方当时真的跌倒，那得哭得有多吓人啊。
小男孩稳住身形后，痴痴地望着小程墨尘。
小程墨尘心里猛地一惊，这人该不会是个傻子吧。感觉情况不太妙，小程墨尘转身打算开溜，衣摆却不知在何时被对方紧紧抓住。
“谢…谢。”小男孩一抽一抽地说，“那个…我叫许如清，你……”
小程墨尘：“做好事不留名。”
小许如清话还没说完就被小程墨尘打断，手也被吓得松开了衣摆。
小程墨尘趁机一溜烟跑了。
直到街道褪去喧嚣，程墨尘才停了下来。
他缓缓垂下眼睑，轻轻地触碰了下右耳耳垂，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东西，浮出一抹冷笑，旋即又迅速敛去。程墨尘喃喃细语：“耳环……没了。”
丰收的季节也适合播种吗？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埋藏在深处的，像是得到了养分，破土而出。
“叮叮当当”，清脆的声响在曲折的小巷中悠悠回荡，打破了小巷原有的宁静。
过了好一会儿，程墨尘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偏离了正确的路线。他拿出手机，跟着导航转了几圈，最终又回到了原点。
一位身材佝偻的老者敲击着手中的金属，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铛铛”声，从他身旁经过。
程墨尘心生一计，他微低着头看起手机，视线却瞟向老者，慢慢悠悠地跟着对方走出了小巷。
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眼前是依旧陌生的街道，好在视线不再像深陷小巷中一样受限，也没有小巷那般弯弯绕绕。程墨尘思索片刻，拨通电话道：“张叔，你现在能来接一下我吗？”
友人，相逢甚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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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临畔水如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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