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摊开的画与未凉的茶

温衍发现陈暮这几天有些不一样。

她不再总在深夜翻来覆去,早上会主动煮好粥,甚至会记得提醒他带伞——上周天气预报说有雨,他出门时忘了,她追下楼把伞塞他手里,鬓角的碎发被风掀起,眼里有他熟悉的温和,却又多了点什么,像蒙尘的镜子被轻轻擦过,透出点亮。

周五晚上他加班到十点,回家时看见客厅还亮着灯。陈暮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放着本旧画册,听见开门声抬头看他,眼里的恍惚还没散去,像刚从很远的地方回来。

“怎么还没睡?”他换了鞋走过去,看见画册摊开的那页——不是她常看的莫奈,是张铅笔素描,画的是条窄巷,青石板路泛着潮意,墙头上爬着红透的爬山虎,巷口立着个白衬衫少年,手里捏着片银杏叶。

他认得这画。上周去她办公室拿文件,抽屉没关严,他瞥见一眼,当时没敢细看,只觉得那笔触利落又眼熟,像在哪见过——后来想起来,是谢屿画展上那幅《旧巷》的初稿,只是更潦草,更像随手记下的心事。

陈暮把画册合上,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位置:“等你。煮了银耳汤,在厨房温着。”

“不急。”他坐下,没提那幅画,只说,“项目总算结了,下周能准时下班。”

“嗯。”她点头,手指摩挲着画册封面,那是本磨得发旧的牛皮纸画册,边角都卷了边,一看就藏了很多年。

空气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的风声。温衍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

那是三年前在行业峰会上,她作为杂志社代表发言,穿件米白色西装,站在台上侃侃而谈,说起冷门画册时眼里有光。会后他找她要联系方式,她递名片时指尖微顿,笑了笑说“陈暮”,声音轻得像羽毛。后来他才知道,她看似沉稳的样子下,藏着很多没说出口的事——她从不提高中,不碰老式琴行,整理旧物时会对着张泛黄的纸片发愣。

他不是不好奇,只是舍不得逼她。他总觉得,只要他等得够久,她总会愿意把那些心事摊开,像晒冬天的被子,让他也沾沾暖。

“温衍,”陈暮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想看看吗?”

他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那本画册。“好。”

她把画册推到他面前,像交出什么珍贵的东西。他翻开,第一页是片干枯的银杏叶,叶脉清晰,叶尖压着行小字,是女生的笔迹,娟秀又带着点少年人的莽撞:“高二秋,梧桐巷见他画爬山虎,风把叶吹落他肩头,他没捡。”

往后翻,是些零碎的画稿和字。有谢屿弹钢琴的侧影,铅笔勾勒的琴键泛着光;有画室窗台的绿萝,旁边写“他说这盆草比莫奈的睡莲耐看”;有张被雨水晕开的纸,字迹模糊,只看清“他要走了”四个字,下面叠着几道深痕,像被指甲反复划过。

最后一页,是他下午瞥见的那幅梧桐巷,画的右下角有行铅笔字,不是陈暮的笔迹,利落带勾,是谢屿的字:“等过,未敢认。”

温衍合上画册,指尖有些发沉。他终于知道,她总在深夜惊醒时望着窗外的样子,不是在看风景,是在看十年前的梧桐巷;她对着某首旧曲子失神,不是喜欢旋律,是记得弹曲子的人。

“这些年,辛苦你了。”他轻声说。

陈暮猛地抬头看他,眼里有惊讶,还有点慌乱,像怕他生气。“温衍,我……”

“我知道。”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他用掌心裹住,“我不是怪你。”

她的眼泪忽然掉下来,砸在画册封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我以为我能藏好的,我以为……我能忘了的。”

“忘不掉也没关系。”他替她擦眼泪,指尖碰到她发烫的脸颊,“谁心里没点旧东西呢?我小时候养过只猫,丢了之后,看见橘色的猫总忍不住多看两眼。”

陈暮被他逗笑了,抽噎着说:“不一样的。”

“是不一样。”他点头,认真地看着她,“那是你年少时的光,亮过,就很难暗下去。但陈暮,光有很多种,有的是闪电,劈得人心里发颤;有的是炉火,温温的,能烤暖手。”

他顿了顿,指腹轻轻擦过她的眼角:“我不想做闪电,我想做你冬天里能揣进怀里的炉火。”

陈暮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里,没有委屈,没有质问,只有疼惜。她忽然扑进他怀里,把脸埋在他颈窝里,像个终于找到地方哭的孩子。

“对不起,温衍,对不起……”她反复说,声音哽咽,“我试过喜欢你的,我真的试过……”

“我知道你试过。”他拍着她的背,声音很轻,“你给我煮粥,记得我不吃香菜,在我加班时等我回家——这些我都知道。陈暮,喜欢不用试,舒服就够了。”

那天晚上,陈暮说了很多话。

她说高二那年在梧桐巷第一次见谢屿,他蹲在墙根下写生,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欲飞的鸟;说他在琴房弹错音时会偷偷骂自己,被她听见就红着脸瞪人;说他拿到国外offer那天,在巷口把这片银杏叶塞给她,说“等我回来给你画满树的秋”。

“他走那天没告我,”她声音发涩,“我在巷口等了他一天,直到路灯亮了才走。后来才知道,他在机场发过短信,问我会不会怪他,可那条短信我半年后才看到,早就过期了。”

“他上个月寄来这幅画,”她指着画册,“说迟了十年的秋天。我把画藏起来,把他的号码拉黑,我怕……怕自己忍不住回头。”

“温衍,我是不是很坏?”她抬头看他,眼里满是不安,“你对我这么好,我却总想着别人。”

“不坏。”他摇头,替她把散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心不是开关,说关就能关。只是陈暮,你要知道,闪电再亮,也照不亮往后的日子。炉火或许不耀眼,却能陪你过冬。”

陈暮没说话,只是靠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温衍的心跳很稳,像老座钟的摆,一下一下,敲在她心里最空的地方。

她想起温衍在高铁站给她揣的姜茶,想起他剥好的石榴,想起他妈妈炖的银耳汤,想起他说“多久都等”时的认真——这些都是暖的,是能抓在手里的。而谢屿和他的画,和那句“等过,未敢认”,都只是旧时光里的影子,好看,却碰不到。

“温衍,”她忽然说,“我们去看那套带院子的房子吧。”

温衍愣了下,低头看她:“你想好了?”

“嗯。”她点头,眼里还有未干的泪痕,却亮得很,“我想试试,把炉火生起来。”

他笑了,把她抱得更紧些:“好,我们一起生。”

第二天早上,陈暮醒得很早。温衍还在睡,眉头舒展着,像卸下了什么担子。她轻轻起床,走到书房,打开抽屉,把那罐龙井拿出来。

茶叶还是清冽的香,像十年前谢屿用搪瓷杯泡给她喝时一样。她找出个干净的玻璃杯,抓了点茶叶放进去,冲上热水。茶叶在水里慢慢舒展,浮上来,又沉下去,像场缓慢的告别。

她喝了一口,微苦,后味却有清甜。

然后她拿出手机,从黑名单里把谢屿的号码拉出来,发了条短信:“画收到了,很好看。秋天很好,不遗憾了。”

发送成功后,她没等回复,直接删了号码,把手机放回口袋。

走到客厅,看见温衍站在窗边,手里拿着那本旧画册,正翻到夹着银杏叶的那页。他听见声音回头,笑了笑:“醒了?粥在锅里温着。”

“嗯。”陈暮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他,“画册……”

“我放回抽屉了。”他转身,把她的手揣进自己口袋里,“旧东西该好好收着,别总拿出来晾,容易潮。”

陈暮笑了,踮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地板上,暖融融的。厨房传来粥的香气,混着龙井的清甜,是安稳的味道。

她知道,谢屿和梧桐巷的秋天,会永远留在那本旧画册里,偶尔翻起,还是会觉得亮。但她终于明白,年少时的闪电再惊艳,也抵不过身边这捧能焐暖指尖的炉火。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没看。

或许是谢屿的回复,或许不是。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终于敢转过身,朝着有炉火的地方走了。

窗外的风还在吹,却不像之前那么冷了。陈暮看着温衍去厨房盛粥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冬天,大概会很暖。

那些惊鸿过境的瞬间,终究要落在烟火日常里,才不算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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