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房子那天是个晴天,北方的冬天难得有这样透亮的日头。温衍牵着陈暮的手站在三楼的院子里,阳光落在青砖地上,暖得能晒化霜。院角有棵老石榴树,枝桠光秃秃的,温衍指着树干笑:“小时候我总爬这棵树,摔下来好几次,我妈追着我打。”
陈暮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树皮上还留着几道浅浅的刻痕,是少年人无聊的涂鸦。她想象着温衍小时候爬树的样子,穿着肥肥的棉袄,摔在地上龇牙咧嘴,却还不忘抓着个没熟的石榴——心里忽然软得像化了的糖。
“这院子挺好的。”她蹲下来,摸了摸地上的土,带着点湿润的凉,“春天可以种点月季,你说的粉龙沙。”
“再种点青菜,”温衍也蹲下来,和她并排看着墙角,“你不是爱吃小油菜吗?自己种的没农药。”
“还要搭个葡萄架,”陈暮笑着补充,“夏天在下面乘凉,吃西瓜。”
“好,都听你的。”温衍握住她的手,指尖暖烘烘的。他的手掌很宽,能把她的手完全包进去,像揣了个小暖炉。
中介在屋里催他们看户型,温衍拉着她站起来。走过客厅时,陈暮瞥见窗外的香樟林,忽然想起南方的梧桐巷——那里的冬天没有这么干冷,香樟叶总是绿的,雨落在叶上,沙沙响得像催眠曲。但此刻站在这里,看着温衍在和中介讨论承重墙,阳光落在他认真的侧脸上,她忽然觉得,北方的冬天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从房子里出来,温衍去开车,陈暮站在路边等他。风卷着碎雪粒打在脸上,她却没觉得冷。手机响了,是林溪发来的微信:“暮暮,谢屿下周办个小型画展,就在咱们老家那个文创园,你要不要来?”后面附了张画展海报,海报上是片水墨画似的江南雨巷,角落里写着“谢屿作品展·旧巷”。
陈暮盯着海报看了几秒,指尖没抖,心里也没起什么波澜,像看到一张普通的展览通知。她回了句:“不了,最近忙,替我祝他顺利。”
林溪很快回了个“OK”的表情,没多问。
温衍把车开过来,摇下车窗:“站这儿干嘛?冻着了。”
陈暮拉开车门坐进去,把手机揣回口袋:“没什么,同学发消息。”
“看房累了吧?”温衍把暖气开足,递给她一瓶热奶茶,“去吃点东西?上次你说想吃的那家涮羊肉。”
“好。”陈暮吸了口奶茶,甜暖的热流顺着喉咙往下滑。
涮羊肉店里热气腾腾的,铜锅咕嘟咕嘟煮着清汤,羊肉片薄得透亮,放在锅里涮几秒就熟。温衍给她夹了片羊肉,蘸了麻酱:“尝尝,这家羊肉新鲜。”
陈暮塞进嘴里,羊肉的鲜混着麻酱的香,暖得人心里发颤。她想起高二那年冬天,她和谢屿在画室用小电锅煮泡面,没有麻酱,只有半包盐,他却吃得津津有味,说“比食堂的好吃”。那时候觉得泡面是人间美味,现在才知道,好吃的不是泡面,是陪你吃泡面的人,和那时候不管不顾的热乎劲儿。
“在想什么?”温衍给她续了杯奶茶,“羊肉不合胃口?”
“没有,很好吃。”陈暮笑了笑,夹了片白菜放进他碗里,“你也吃。”
温衍最近忙得很,既要跟进项目收尾,又要跑装修的事。他找了装修公司,却总不放心,下班绕路去看材料,周末拉着陈暮去家具城,问她“这个沙发软不软”“那个窗帘颜色你喜不喜欢”。陈暮有时劝他:“你忙你的,我来就行。”他却摇头:“这是咱们俩的家,得一起弄才有意思。”
有天晚上他回来得很晚,身上带着乳胶漆的味道,累得往沙发上一坐就不想动。陈暮给他端来热水,他握着她的手,指尖泛着红:“今天去看了地板,实木的,脚感好,就是贵点。”
“贵点没关系,住着舒服就行。”陈暮替他揉肩膀,他的肩膀很宽,却绷得很紧。
“以后有你在,怎么都舒服。”他把脸埋在她颈窝里,声音闷闷的,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陈暮的心忽然被撞了一下。她想起谢屿当年说“等我回来给你画满树的秋”,说得轻飘飘的,像风里的承诺;而温衍说“怎么都舒服”,说得实实在在,像捧在手里的暖。
装修进行到一半时,陈暮去出版社送稿,路过之前那家琴行,里面又传来钢琴声。这次不是“梧桐雨”,是首轻快的圆舞曲,弹得有点磕巴,像个初学者。她站在门口听了会儿,没觉得难过,也没想起谢屿,只觉得那琴声里的笨拙,有点可爱。
同事小周迎面走来,手里抱着摞杂志:“暮姐,正好找你!谢屿那篇深度稿登了,反响超好,主编让你写篇编者按。”她递过来本样刊,封面是谢屿的新画,画的是北方的雪,光秃秃的树枝上落着只鸟,孤零零的,却透着股韧劲。
陈暮翻到那篇稿子,里面有段谢屿的采访:“……年少时总觉得要去远方,看更亮的光。后来才发现,能在冬天守着盆炉火,喝杯热茶,就挺好。”
她盯着那段话看了几秒,忽然笑了。原来不止她一个人,在往前走。
写编者按时,她没提过去,也没提惊艳,只写:“所有的远方,最终都要落回烟火日常。能在寻常日子里,找到心安的暖,就够了。”
主编看完,拍着她的肩笑:“写得好,比以前多了点烟火气。”
陈暮也笑。她知道,那是因为她心里的炉火,慢慢生起来了。
温衍妈妈来帮忙收拾院子那天,陈暮正在厨房炖排骨。温衍妈妈站在院门口,看着石榴树笑:“这树有年头了,春天开花时红得像火,秋天结的石榴甜得很。”
“阿姨,您坐。”陈暮端出刚切好的苹果,“温衍去买地砖了,马上回来。”
“不坐了,我给你带了点东西。”温衍妈妈从包里拿出个布包,打开一看,是双棉拖鞋,藏蓝色的,绣着朵小小的梅花,“我闲得慌绣的,冬天穿暖脚。”
陈暮拿起拖鞋,针脚细密,梅花绣得栩栩如生。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奶奶也给她绣过这样的棉拖鞋,只是后来奶奶走了,就再也没人给她绣过了。
“谢谢您,阿姨。”她声音有点涩。
“谢什么,一家人。”温衍妈妈拉着她的手笑,“暮暮啊,以前我总催你们,是怕阿衍笨,抓不住你。现在看你们这样,我就放心了。”
陈暮低下头,没说话。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暖烘烘的。
温衍回来时,手里拎着个大袋子,里面是刚买的向日葵,黄灿灿的,开得正盛。“给你买的,看着就高兴。”他把花插进客厅的花瓶里,阳光落在花瓣上,亮得晃眼。
“刚买地砖时看见的,花店老板说这叫‘阳光灿烂’。”他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肩上,“以后咱们家,天天都要阳光灿烂。”
陈暮靠在他怀里,看着花瓶里的向日葵,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她想起那个锁在抽屉里的旧画册,想起谢屿寄来的那幅梧桐巷,想起林溪发的画展海报——那些都像褪色的老照片,还在,却不再刺眼了。
晚上躺在床上,温衍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陈暮看着窗外的月光,月光落在地板上,像铺了层薄霜。她轻轻转过身,靠近他,把脸埋在他胸口。他的怀抱很暖,带着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是让人安心的味道。
她想起高二那年在梧桐巷等谢屿,等了很久,直到心都凉了。而现在,她不用等,因为那个能给她暖的人,就在身边。
或许年少时的惊鸿一瞥,注定是用来怀念的。它让你知道,曾经有过那样亮的光;也让你懂得,现在手里的暖,有多珍贵。
陈暮轻轻闭上眼睛,嘴角带着笑。
明天要去买窗帘了,她喜欢米白色的,温衍说浅灰色耐脏——大概又要争几句,然后各退一步,买个米白混浅灰的。
这样真好。
有烟火气,有争执,有妥协,有暖。
这才是日子该有的样子。
窗外的风还在吹,却好像真的没那么冷了。
院角的石榴树,等春天来了,该发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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