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右腿的骨折让我在病床上躺了将近一个月。这期间，顾凛来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来，不是带着新的“复刻”计划，就是检查我伤口的愈合情况，确保疤痕的位置和形态符合他的要求。
拆掉石膏那天，右腿明显比左腿纤细了一圈，肌肉有些萎缩，走路时仍能感觉到隐隐的酸痛和无力。医生叮嘱需要长时间的复健才能恢复大部分功能。
但顾凛显然没有这个耐心。
沈修的忌日到了。那天清晨，天色阴沉，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顾凛一身黑色西装，神情肃穆，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深入骨髓的哀恸。他给我也准备了一套黑色的正装，命令我换上。
“动作快点，”他看着我因为腿脚不便而缓慢的动作，眉头微蹙，“别耽误时间。”
我沉默地套上冰冷的衣物，布料摩擦着皮肤下尚未完全消退的淤青，带来一阵不适。我知道，今天这场“扫墓”，对我而言，无异于一场公开的刑讯。
墓园坐落在郊外的山腰，笼罩在雨雾中，更添几分凄凉。顾凛撑着一把黑伞，大半倾向我这边，他自己半个肩膀都被雨水打湿了。他紧紧握着我的手臂，力道之大，让我怀疑他是不是想捏碎我的骨头，好让我的此刻脆弱更像那个人。
沈修的墓碑被打理得很干净，照片上的年轻人眉目清俊，笑容温和。就是这样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痛苦，最终英年早逝。
顾凛在墓前放下白色的菊花，久久地站立着，背影僵硬而孤独。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地上溅开细小的水花。我站在他身后，腿部的酸痛越来越明显，只能勉强支撑。
突然，顾凛转过身，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我，那里面翻涌着痛苦、思念和一种我无法理解的疯狂。
“跪下。”他声音沙哑地命令道。
我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的右腿根本承受不住突然跪地的冲击，而且，在沈修的墓前？现在以什么身份？
“我让你跪下！”顾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暴戾。他猛地松开我的手臂，转而按住我的肩膀，用力向下一压！
“呃！”我猝不及防，右腿膝盖狠狠磕在冰冷坚硬的石板上，钻心的剧痛瞬间从膝盖骨炸开，沿着神经蔓延至全身，眼前一阵发黑，差点直接晕过去。受伤初愈的腿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
雨水很快打湿了我的裤子和头发，冰冷粘腻地贴在皮肤上。我跪在泥泞里，狼狈不堪，身体因为剧痛和寒冷而微微发抖。
顾凛俯视着我，眼神里没有任何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满意的、扭曲的光芒。他蹲下身，与我平视，冰凉的指尖抚上我疼痛扭曲的脸。
“对，就是这种表情……”他喃喃低语，呼吸喷在我脸上，带着雨水的湿冷，“他当时……快不行的时候，也是这种表情……痛苦，不甘，又带着点释然……”
我的心像是被瞬间冻僵。他逼我跪下，不仅仅是为了羞辱我，更是为了在我脸上，看到与沈修临终前“相似”的表情！
屈辱和愤怒像岩浆一样在我胸腔里翻滚，几乎要冲破喉咙。我想推开他，想站起来，想对着他那张疯狂的脸怒吼！但腿上的剧痛和长久以来被他精神打压形成的惯性，让我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叫他的名字。”顾凛的手指滑到我的下颌，用力捏住，逼迫我抬起头，看向墓碑上沈修的照片，“说，‘阿修，我来看你了’。”
“不……”我艰难地吐出拒绝，声音因为疼痛和屈辱而破碎。
“说！”顾凛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眼神狠戾得像要杀人。
雨水混合着可能存在的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看着墓碑上那张温和的笑脸，再看看眼前这个因为执念而变得面目全非的顾凛，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绝望几乎将我吞噬。
“……阿修……”我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不成调的声音，像个破旧的风箱，“我……来看你了……”
每吐出一个字，都像有一把刀在凌迟着我的尊严。我在我“哥哥”的墓前，被我所谓的“爱人”强迫着，模仿着对方的语气，祭奠着对方的人生。还有比这更可笑、更可悲的事情吗？
顾凛似乎终于满意了。他松开了钳制我的手，站起身，重新恢复了那副哀恸肃穆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逼迫我的疯子只是我的幻觉。
他在墓前又站了很久，低声说着些什么，像是汇报，又像是忏悔。我跪在冰冷的雨地里，腿已经麻木得失去了知觉，只有心脏的位置，还在清晰地、一下下地抽痛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仿佛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来，瞥了我一眼，淡淡道：“起来吧。”
我尝试动了一下，右腿完全使不上力，身体一软，差点再次栽倒。顾凛皱了皱眉，伸手将我拉了起来。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
回程的车上，我们一路无言。我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风景，感觉自己整个人也从里到外都被这场雨淋得湿透、冰冷、破烂不堪。
腿上的疼痛时刻提醒着我刚才发生的一切。而比身体创伤更深的，是精神上被彻底践踏的屈辱。顾凛不仅强迫我复制沈修的伤，现在，连沈修临终前的表情和话语，都成了他需要在我身上复现的“资料”。
我这个替身，做得越来越“全方位”了。只是，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承受多少次这样的“复刻”，才会彻底碎裂，再也拼凑不起来。
---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