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世界,像一间尘封多年、终于被推开一道缝隙的房间。光斜斜地切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它们不再是死寂的灰烬,而是有了生命般跃动。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内在的、缓慢的萌发。开始主动给林哲发信息,开始在课堂上艰难地举起手,开始在厨房里,伴着煎蛋的滋滋声,笨拙地参与进“家”的早晨。
这些变化,沈修哥和顾凛都看在眼里。
最初那段日子,他们似乎刻意放缓了生活的节奏。沈修哥去公司的时间变晚了,回来的时间变早了。傍晚,他常常系着那条洗得柔软的棉布围裙在厨房忙碌,砂锅里炖着滋补的汤,香气悠悠地飘满屋子。他会特意问我今天想吃什么,哪怕我只是含糊地指一下冰箱里的某样食材,他也会像接到重要指令般,眉眼舒展地去准备。晚上,客厅的灯总是亮得很久,他有时看书,有时处理一些不那么紧急的文件,确保我需要时,一抬眼就能看到他沉静陪伴的身影。他看着我时,眼中的欣慰和小心翼翼守护这缕微光的专注,几乎要满溢出来。
顾凛的变化更隐秘,但并非无迹可寻。他出差频率似乎降低了,即使需要处理事务,书房的门也不再总是紧闭得密不透风。有时我经过,能瞥见他对着电脑屏幕的侧影,或者听到他压低声音讲电话。偶尔,在餐桌上,当林哲眉飞色舞地讲着校园趣事,而我因为某个并不好笑的点极轻微地弯了一下眼睛时,我能感觉到顾凛的视线会短暂地掠过我的脸,停留半秒,然后移开。那目光里,曾经冰封的审视感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滞的、复杂的观察,像是确认一件易碎品是否真的在稳定的环境中停止了裂纹的蔓延。他甚至默许了林哲那些幼稚的“骚扰”,比如试图和他分享古怪口味的薯片,或者在他看报告时,在旁边嘀嘀咕咕地评论财经新闻的标题——虽然顾凛的回应永远是面无表情的沉默,或者一个冷淡的“嗯”,但他没有起身离开。
林哲依旧是那个快乐的、懵懂的闯入者。他对这栋房子里流淌的暗涌和小心翼翼的平衡毫无察觉,只是本能地享受着这里的“人气”和沈修哥的手艺。他照常来,带着一身室外的阳光气息和叽叽喳喳的新闻,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股清新却无知无觉的风,吹拂着我们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那段时光,短暂得像春天里最柔嫩的花期。我们这艘临时拼凑的方舟,漂浮在一片相对平静的水域,阳光和煦,风浪暂歇。我贪婪地汲取着这份安宁,练习着呼吸,练习着站立,以为这样的平衡可以持续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但变化还是来了,起初是细雨微风,而后逐渐变得急促。
沈修哥开始接到一些必须他亲自处理的电话,有时在深夜。我起夜时,会看到他书房门缝下透出的光,听见他压低嗓音,语气里带着一种我熟悉的、竭力维持平稳的疲惫。他眼下的青黑渐渐明显,即使早晨喝下浓咖啡,那倦意也挥之不去。他依然会为我准备早餐,但有时煎蛋会稍微过火,他抱歉地笑笑:“走神了。” 笑容里的勉强,让我心脏微微一沉。
顾凛的书房,又开始频繁地传出长时间的电话会议声音,那些冷硬专业的术语碎片飘出来,带着无形的压力。他出差的行囊重新出现在门厅,频率和时长都在增加。即使人在家里,他也常常陷入一种沉思的凝滞,用餐时速度很快,仿佛只是为了完成必要的能量补充,然后迅速离席,回到他的工作堡垒。有一次,林哲兴冲冲地拿着一张校园音乐会的宣传单想给我们看,正好撞见顾凛一边快步下楼一边对着蓝牙耳机冷声说:“……不计代价,压下去。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相关词条。” 那声音里的寒意,让林哲举着传单的手都僵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凝住了。顾凛看到我们,脚步微顿,视线扫过林哲茫然的脸,最终落在我身上片刻,那眼神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我无法理解也无力承受的沉重。他没有说话,径直走向门外,引擎发动的声音很快传来,撕破了傍晚的宁静。
林哲有些无措地挠挠头,转向我:“顾凛哥……工作压力这么大啊?” 他眼里是全然的困惑和一丝被那气势慑住的后怕。
我只能轻轻“嗯”一声,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那种熟悉的、冰冷的预感,顺着脊椎慢慢爬上来。他们正在被某些事情拖拽回去,拖回那个我曾隐约窥见过、充满争斗、秘密和危险的世界。而我好转所带来的短暂宁静,似乎正在成为他们需要额外分心维护的、奢侈的角落。
沈修哥和顾凛之间的交流,也恢复了以往那种简洁、高效,却暗流涌动的模式。餐桌上,他们偶尔会交换几个简短到外人听不懂的词汇或眼神。沈修哥的眉头蹙起的次数变多了,看着顾凛时,那温和的眼底会掠过清晰的忧虑和不赞同,但最终往往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有一次,我深夜下楼倒水,听见书房虚掩的门内传来沈修哥压抑着情绪的声音:“……阿凛,你不能每次都这样硬碰硬!当年的教训还不够吗?” 顾凛的回答我听不清,只有一声类似重物轻叩桌面的闷响,接着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我握着水杯,站在冰冷的楼梯上,感觉那股好不容易驱散些许的寒意,又顺着脚底漫了上来。
只有林哲,依旧活在他明亮简单的世界里。他继续分享他的社团活动,抱怨课程作业,计划着周末拉着我去看某个独立纪录片展映。“林钰,你好多了,是不是?我觉得你最近气色都好多了!” 他会这样开心地说,眼睛里是真挚的喜悦,完全看不到我笑容背后重新泛起的忐忑,也看不到沈修哥日益加深的疲惫和顾凛身上越来越重的、仿佛实质般的低气压。
我站在客厅的窗前,看着外面华灯初上。玻璃映出我自己的脸,还有身后屋子里分割的画面:沈修哥在厨房心不在焉地擦着料理台,目光却失焦地望着某处;顾凛大概在书房,那扇门紧闭着,将一切隔绝;林哲盘腿坐在地毯上,戴着耳机,跟着音乐节奏轻轻晃动身体,对周遭涌动的暗潮浑然不觉。
这艘方舟还在,我依然被庇护其中。但驾驶它的人,似乎正不得不分心去应对远方重新聚集的风暴。那风暴的雷鸣隐隐传来,带着旧日血腥的气息。我的行走依然笨拙,脚下的路却仿佛又开始微微震颤。光还在,只是投下光的人,他们的影子正被拉长,扭曲,显出疲于奔命的轮廓。
我握紧了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煎蛋时锅柄的温热触感。我知道,我必须更努力地站稳,哪怕只是为了不在这可能再度袭来的颠簸中,成为他们额外的负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