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换个男人的皮不就能大摇大摆进去了？”铜镜看着正在爬墙的白九，深感对方丢了镜之家族的脸面。
“你当是变戏法啊！”白九攀着屋檐，整个人贴着外墙，像是一只壁虎一样向上攀爬着。“首先，我得吞食一个人类的魂魄才能化作他的模样——”
她速度很快，以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姿势爬到了这栋小楼的顶端，然后轻轻的推开了顶楼的窗口，轻声说：“而我还没有收录过哪个男人的魂魄，再说——”
她轻巧的钻进窗口，落到地面上，“视野最佳的瞭望台不就是这里么”。
小楼内部中空，除了一楼大厅之外，二、三、四层的房间皆呈环形，中央的空间除了一些从楼顶垂下的红色丝带之外并无遮挡，从顶层往下望去，整个大堂一览无余。
白九在这些寻欢作乐的人群中扫视，并没有发现她追逐的身影。
“奇怪，妖气的源头真的是在这里么？”白九看了眼从栏杆上探出半个身子的铜镜。
铜镜正听得大堂中央台子上说书人的故事入迷，不耐烦的回了一句，“对啊，现在还在这里。别烦我听评书。”
白九又把目光移到高层的客房，这会儿才刚到晚饭时刻，大部分人都集中在一楼大堂中吃酒，楼上几乎没什么人走动，这也是她在楼顶一直没被发现的原因。
“这不是青楼么？怎么更像是酒馆……”白九看了眼台子上拍着惊堂木的说书人，稍稍分神听了一耳朵他的故事，随后叹了一口气。
什么被讲烂了的爱情故事啊，一个家道中落的书生，与高门的贵女曾定下娃娃亲，书生前往京城赶考，可惜落榜，四年之后他荣登金榜，可返乡之后却发现自己心爱的女子要被她父亲做主嫁于他人。
“恶俗，太恶俗了。”白九忍不住评价了一番。铜镜听了却跳了起来，“你这家伙好好找人，别干扰我听书！”
“切，接下来那位小姐肯定会在婚事前夜和书生私奔——”白九不客气的开始剧透，她搞不明白，这个铜镜竟然能对这样毫无新意的故事听得津津有味。这种故事，只要上到人类的城镇里，一抓一大把。
“你听过书么？”铜镜如果长了眼睛，现在一定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那些个故事，都承载着人的愿景，那些个热烈的东西，不就是咱们这些妖怪不能理解的，却向往的么。”
忽的，一阵空灵的声音从她冰冷的身体里响起，模糊了现实与记忆的边界。
“错了，小傻瓜，故事中的美好，都是他们人类自己在人世间寻不到的……”
白九看了一眼周围，身畔并无旁人，铜镜似乎又沉浸在那个故事里，没有听到那异常的响声。
她将意识沉入自己这具躯壳的深处，一片暗无天日的镜空间。“它”的到来才给这里添了一抹光亮。
“它”轻飘飘的落下来，像是一颗流星。流星落在镜面上，点亮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地面”冰冷无波，那是她残破的本体，一道伤痕划破了整个镜面。
“空中”漂浮着两片碎片，那是她不久前寻回的。
那声音在镜空间中变得更清晰了，似乎就在耳边响起、哦不对，在镜空间里，“它”没有实体。
“爱情，是人世间最最不可信的东西了。怎么，你不信？”
“它”靠近一片碎片，那是前几日从程元庄的那个书生身上找到的，“它”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碎片会出现在一个人的心脏里。
当然，“它”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是被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击碎了。“它”的记忆几乎都围绕着那个白发的少年。
“才子佳人，人总是创造并歌颂这样的故事。可正如你喜欢听这故事一般，越是缺少、越是渴求。沉迷于这美好的‘梦’中，不正意味着，现实难寻……”那声音还在喋喋不休，她每次响起后，都有一段时间的沉默，似乎在等“它”的回答，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这段声音来自哪一部分记忆，又是谁的记忆？女人的声音，会是在苍山的那位小姑娘的记忆么？
“它”绕开这片似乎还沾染血腥气的碎片，朝着镜面海洋沉下去。
镜面波动，倒影出叶紫娇的模样。“它”拥有这个人类完整的魂魄，所以，另一种意义上，“叶紫娇”还没有死。她的皮囊、她的记忆、她那些华而不实的剑招以及她那疲惫的魂魄都已经是“它”的一部分。
所以，“它”只消一个注视，就发现这里没有自己找寻的声音。
“所以，少听点这烂大街的故事吧，你不必从文人编织的‘幻梦’中去修炼你的道。而真实，你已经在那清源山的破庙里见识过了，不是么？”那声音最后还伴随着一阵轻笑，好像还有雨声，雨打在伞上的声音。
光影纷乱，“它”又飘起来，飘向了自己在轮回殿中找到的那枚碎片。
不同于从程元庄找到那枚，这枚碎片上浸透了浓郁的血，明明找到时还洁净如新，但现在，这片碎片却在泣血。
“它”明明没有形体，也不该有感情，却还是在靠近这片碎片时感受到了整个空间的震颤。
不知道是不是选对了方向，那声音欢快起来，“好了~酒喝完了，书也讲完了，可没什么必要继续呆在这儿了。对了，这顿酒得你请，毕竟——作为姐姐和你的红尘导师，我刚刚可是教给了你超重要的道理……”
这显然是两个人在对话，只是不知道，为何这段记忆中只留下了一人的声音。
“我救了你，我就是姐姐！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哎、要是没有我，你得在这滚滚红尘里——”
“它”将自己沉进那片被血覆盖，无法反射光芒的碎片。
血色弥漫开来，淹没了她的视野，黑暗中，她听到了另一个声音，不像先前那个那样的轻快，这个声音疲惫而沙哑，好像声音的主人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开过口。
“我难得回想起她……”这半句声音低沉的几不可闻。
“是谁？”这半句声音高昂震动大殿，梁柱倾塌，血污飞溅。
还不待“它”反应，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攥住了。
现实空间中——
铜镜听完了这个故事，结局可不像白九那家伙所说，两个人最终还是阴差阳错，成为了彼此的过客，原来这年头，悲剧美学才是文学的主流。
“咔嚓——”就在铜镜准备嘲笑一下白九过时的偏见时，他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他翻了个身，就看到白九那张好看的脸上突兀的生出了一道裂纹，把她那张脸分成了两半。
“你、你可别吓我！”铜镜闪了闪，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咱不是在这儿听书、啊不是，在找人么，你怎么裂开了？”铜镜这会儿立了起来，在围栏上滚来滚去。
“听前辈一句劝，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妖，啊不是，反正找不到也别想不开啊！”
铜镜的碎碎念竟然真的起了作用，白九一掌把他拍倒按在了围栏上，随后整个人跪倒在栏杆边上。
“闭嘴……”那声音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还不到话音末尾就已无力。
在魂魄被抓住之前，她逃出了那片危险的记忆。
然而，外面的漆黑镜空间已经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星河”
“天空”中遍布“群星”，片片都是她的碎屑，她的身躯；
“地面”上裂纹丛生，已然看不出最初的那一道伤痕。
她的这具皮囊、已然撑不住了……
那是当然的，储存魂魄的镜面都破碎了，皮囊又怎么能够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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