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场外，夜色已浓。惨白的路灯无法驱散深沉的黑暗，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投下一个个模糊昏黄的光晕，如同病人虚弱无力的脉搏。这昏暗的光线成了林晨此刻唯一的庇护，将他脸上未能完全擦拭干净的狼狈痕迹和那双空洞失神的眼睛隐藏在了阴影之中。
他浑浑噩噩地走着，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千斤重的镣铐。口袋里的手机不停震动着，一声接一声，执着得令人心慌。他过了好久才麻木地掏出来，屏幕的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全是李墨然的未读消息。
【林晨？你去哪了？】【发生什么事了？你还好吗？】【回复我一下，我很担心。】 【是不是顾言澈找你麻烦？】 【接电话！】 【你在哪？我去找你。】
一条条关切焦急的短信，此刻在林晨眼中，却仿佛变成了一条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脖颈，令他窒息。顾言澈那恶魔般的威胁犹在耳边回响——“别对别人露出那种恶心的笑容。尤其是李墨然。”“听明白了吗？”
他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颤抖着，在输入框里艰难地、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击，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李学长，没事的，我才看到消息。刚才手机静音了。】他试图让语气听起来正常，却无法控制指尖的颤抖和词句的苍白。
几乎是信息发送成功的瞬间，李墨然的回复就跳了出来，快得惊人：【你没事就好。刚才吓到我了。你现在在哪里？回学校了吗？】
林晨的手指抖得更厉害了。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用尽全身力气，打下了那句如同亲手扼杀自己希望和心血的话： 【学长，明天的艺术展……我就不参加了。】
这一次，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李墨然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手机的震动和铃声像惊雷一样炸响在林晨耳边，他如同被烫到一般，心脏狂跳得快要冲出胸腔，任由铃声响着。
很快，新的信息弹出，李墨然的文字似乎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力度：【为什么？出了什么事？这件作品你付出了多少心血，准备了多久，你最清楚！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巨大的痛苦和无力感让他几乎窒息。他怔怔地看着屏幕，眼泪模糊了视线。
在他沉默的间隙，李墨然的信息又来了，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些，却带着更强的掌控意味：【告诉我原因。如果是遇到了无法解决的困难，告诉我，我可以帮你解决。这次艺术展对你至关重要，我不允许你就这样放弃。如果你暂时不想面对媒体和观众，可以。作品的布展和安保我会全权负责，你可以不用到场解读作品。】
最后一条信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和某种令人安心的承诺： 【放心，有我在，艺术展一定会顺利举行。你只需要调整好自己。等我消息。】
看着这些话语，林晨绝望的心湖中，竟可悲地、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微弱的暖流和感激。在这种时候，似乎只有李墨然还在关心他的画，关心他那点可笑的梦想。
他颤抖着手指，最终只回复了两个字：【谢谢。】
然后，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猛地将手机塞回口袋，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冲回了学校，冲回了宿舍。
宿舍内。
推开宿舍门，温暖的光线和熟悉的日常气息扑面而来。孙宇正戴着耳机在电脑前激战，键盘敲得噼啪作响；赵明远则安静地靠在床头看书。一切如常。
“哟，回来啦？”孙宇摘下一边耳机，转头随口问道，脸上还带着游戏时的兴奋，“跟李学长吃得怎么样？‘味食处’是不是超棒？有没有发生点什么……嗯？”他挤眉弄眼，语气里充满了暧昧的调侃。
林晨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冷的麻木。他死死低着头，避免与孙宇对视，含糊地、用沙哑得几乎变调的声音快速应了一声：“嗯……还行……”
他不敢再多说一个字，生怕被听出哭腔或者异样。如同逃避般，他猛地抓起桌上的毛巾和洗漱篮，哑声道：“我…我先去洗个澡。”话音未落，人就已经脚步虚浮地冲进了卫生间，“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门，甚至从里面传来了清晰的反锁声。
孙宇和赵明远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弄得一愣，面面相觑。
“他怎么了？”孙宇有些莫名其妙，“脸好像有点白？不会是吃坏肚子了吧？”
赵明远推了推眼镜，放下书，看着紧闭的、已经传来哗哗水声的卫生间门，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和深思。他比孙宇更细心，察觉到了林晨声音里那丝不正常的沙哑和颤抖，以及那近乎仓惶的逃避姿态。这绝不仅仅是吃坏肚子或者失恋那么简单。
卫生间内。
他猛地扑到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哗哗流下。他用手拼命地掬水，一遍又一遍地漱口，疯狂地、用力地漱刷，仿佛要把喉咙深处那令人作呕的味道和记忆彻底冲刷干净。直到喉咙被刺激得再次引发剧烈的干呕和咳嗽，直到口腔里充满了自来水的□□味和反胃的酸水，他还是觉得不干净。
他挤了大量的牙膏，开始疯狂地刷牙，刷得极其用力，刷到牙龈渗出鲜血，满嘴都是血腥味和薄荷的辛辣味交织，那刺痛感才让他麻木的神经有了一丝真实的反馈。
他脱掉衣服，打开花洒，让冰冷的水流直接冲刷在皮肤上，用力揉搓着每一寸肌肤，尤其是脸颊、嘴唇和脖颈，直到皮肤被搓得通红发疼，几乎要脱下一层皮，仿佛这样才能洗去那看不见的污秽和耻辱，将自己从那个噩梦中剥离出来。
外面隐约又传来孙宇提高了音量的、带着关切和疑惑的问话：“林晨？你没事吧？在里面都快一个小时了！真吃坏肚子啦？要不要吃药？”
水声哗哗，掩盖了大部分声音。林晨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颤抖。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对着门外喊道：“没有！没事！就是……就是有点累，想多冲：一会儿！”
声音透过水声和门板传出去，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但比刚才好了很多。
门外安静了下来。
林晨关掉水龙头，卫生间里瞬间只剩下滴滴答答的水滴声和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他看着镜子里那个浑身皮肤通红、眼神却依旧空洞茫然的自己，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知道，有些东西，是无论如何都洗不掉了。
那污秽，已经渗入了他的骨髓，刻在了他的灵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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