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离开后，走廊里陷入了一种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探视的规定像一道无形的考题，摆在了三个各怀心思的男人面前。
苏文泽眼珠转了转，率先打破沉默，他凑到顾言澈身边，压低声音：“澈哥，这第一个探视的名额，肯定得是你啊！你是……”他顿了一下，差点把“罪魁祸首”四个字说出来，赶紧改口，“……你是最关心他情况的！”
顾言澈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幽深的眼睛冷冷地瞥了苏文泽一眼，那眼神让苏文泽瞬间噤声，缩了缩脖子。
随即，顾言澈的目光转向了李墨然，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一种宣告主权般的强势。他不需要说话，那眼神已经明确表达——第一个进去的人，只能是他。
李墨然面对顾言澈逼人的视线，神色却异常平静。他轻轻整理了一下因一夜未眠而有些褶皱的衬衫袖口，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顾言澈，我认为，现在谁第一个进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林晨需要绝对安静的恢复环境。”
他顿了顿，迎上顾言澈愈发冰冷的眼神，继续清晰地说道：“而且，鉴于昨晚发生的……‘意外’，在事情没有完全弄清楚之前，我觉得我们都需要保持一点距离，尤其是你。过度刺激，对他现在的状况没有任何好处。”
“你什么意思？”顾言澈的声音低沉，带着危险的意味，“李墨然，这里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我是他弟弟，法律上，我才是他现在最直接的亲属！”他再次强调了这层他平时不屑一顾的关系。
“弟弟？”李墨然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讽刺的词语，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笑意，“一个会把哥哥逼到割腕自杀的‘弟弟’？顾言澈，你确定你现在的状态进去，是对他好吗？还是说，你想去确认什么？或者……掩盖什么？”
“李墨然！”顾言澈猛地踏前一步，几乎要揪住李墨然的衣领，周身散发出骇人的戾气，“你他妈别在这里含沙射影！我警告你，离他远点！”
“该离他远点的是谁，大家心知肚明。”李墨然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语气依旧平稳，却字字诛心，“我已经联系了律师，如果林晨这次有什么不测，或者醒来后指证任何违法行为，我绝不会坐视不理。到时候，恐怕就不是探视顺序这么简单的问题了。”
“你威胁我？”顾言澈瞳孔微缩，怒极反笑，“就凭你？李墨然，你以为你能动得了我？”
“你可以试试。”李墨然淡淡地说，眼神里却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
苏文泽夹在中间，看着两人之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态势，急得额头冒汗，却又不敢插嘴。他生怕顾言澈一个控制不住，在医院里动起手来，那事情就真的闹大了。
就在这时，一名护士从护士站探出头来，看着他们对峙的样子，皱了皱眉，扬声提醒道：“三位先生，决定好探视顺序了吗？请尽快来登记，不要耽误时间，也请保持安静！”
护士的介入暂时打断了这场无声的硝烟。
顾言澈死死盯着李墨然，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他像是强行压下了所有的怒火，猛地转身，大步走向护士站。
他拿起笔，在登记表上第一个探视时段（上午）后面，用力地、几乎要划破纸页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顾言澈。
写完后，他将笔往台面上一扔，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回墙边，抱着手臂，闭上眼睛，不再看任何人。他用行动宣告了他的决定，不容置疑。
李墨然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深邃难辨。他没有再去争抢，只是默默地走到护士站，在顾言澈的名字后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他选择暂时退让，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他清楚，在林晨醒来之前，与顾言澈发生正面冲突并非上策。他需要保存实力，等待更好的时机。
苏文泽见状，也连忙凑上去，在第三个时间段（上午）后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嘴里还念叨着：“我明天再来，明天再来……”
登记完毕，李墨然看了一眼时间，又看了一眼紧闭的ICU大门和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顾言澈，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也无益，反而可能再次引发冲突。
“我先走了。”李墨然对护士站说了一声，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顾言澈的方向，随即转身离开了医院。
苏文泽见李墨然走了，顾言澈又明显不想搭理任何人，自己也熬得够呛，便也讪讪地对顾言澈说：“澈哥，那……那我也先回去补个觉，明天再过来？”
顾言澈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
苏文泽如蒙大赦，赶紧溜走了。
走廊里，终于只剩下顾言澈一个人。他依旧维持着靠墙闭目的姿势，但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指向十点。
当护士叫到“顾言澈，可以进去了”时，他猛地睁开眼，深吸了一口气，跟着护士走向旁边的更衣室。
他套上淡蓝色的无菌隔离衣，戴上了帽子和口罩，整个人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深邃却带着复杂情绪的眼睛。这身装扮仿佛一道屏障，隔绝了他与外界的联系，也让他即将面对的场景，增添了一份仪式感和……沉重感。
护士推开ICU那扇厚重的门，一股更浓的消毒水味和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扑面而来。顾言澈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迈了进去。
里面比想象中更安静，只有各种监护仪器规律地发出“滴滴”声，显示着生命的顽强与脆弱。
林晨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连接着更多的管线和电极，氧气面罩覆盖着他大半张脸，露出的额头和闭着的眼睛，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脆弱得像一件一碰即碎的琉璃艺术品。他的左手腕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隐约还能看到一点渗出的淡红。
顾言澈一步步走近，脚步沉重。他在病床前站定，低头凝视着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昨夜浴室里血腥的一幕、镜子上那刺眼的血字、以及更久远记忆中母亲躺在浴缸里的画面，不受控制地交错闪现，让他的呼吸微微一窒。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最终，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守望者，或者说，一个被迫面对自己亲手造成的、残酷后果的……行刑者。
半小时的探视时间，在死寂般的沉默中，显得格外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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