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清楚是怎么回来的了。
推开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隔夜泡面汤和尘埃的气味扑面而来。家,与其说是港湾,不如说是一个具象化的颓废泥潭。窗帘紧闭,白天的光线被滤成一种病态的昏黄,照亮了桌上散乱的稿纸、歪倒的酒瓶。
陈默把自己摔进那张吱呀作响的电脑椅,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但大脑却异常清醒,仿佛刚才在公园里经历的一切,用高压电流将她过载的神经重新激活了。
她没有开灯,就着屏幕幽幽的冷光,呆坐了许久。鼻梁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不久前的狼狈。而比疼痛更清晰的,是掌心残留的、接过那张纸条时的触感,和余蓝山平静如水的目光。
鬼使神差地,她摸出了手机。屏幕解锁的光亮刺得她眯了眯眼。她点开微信,找到“新的朋友”那一栏,按照留下的号码搜索账号
手指悬在添加好友的按钮上,犹豫了足足一分钟。
加她做什么?让她看看你这狗窝一样的生活?还是继续听你莫名其妙的发泄?
只是……道个歉。为眼镜,也为……所有。
最终,一种近乎自虐的冲动占了上风——她想知道,那个看起来一尘不染的人,会不会通过这个好友申请,窥见她这一地的狼藉。
她输入了余蓝山的手机号码,在验证信息栏里,手指飞快地敲下又删掉,最后只留下干巴巴的两个字:“陈默。”
然后,像是怕自己后悔一样,迅速点击了发送。
几乎是在申请发送成功的提示音消失的下一秒,手机就传来一声轻微的“嗡鸣”。
屏幕亮起:
今日公休:“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这么快?
陈默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几乎能想象到余蓝山是如何平静地看着手机,看到申请,然后没有任何犹豫地点击通过。这种理所当然的接纳,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慌乱。
聊天界面一片空白。顶上只有“今日公休”思个字和一个纯色克莱因蓝头像。
陈默盯着那片空白,仿佛要把它盯出一个洞来。她该说什么?
“你好”?太蠢了。
“我是公园那个……”?废话。
“我的眼镜……”?像在讨债。
她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却组织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所有的尖刻和防御,在这片空白和对方无声的等待面前,都化为了乌有。她像个第一次学打字的孩子,笨拙而不知所措。
最后,她几乎是自暴自弃地,只发过去两个字:
“谢谢。”
为了那包纸巾,为了那个空出来的座位,也为了这无声的通过。
发送成功。然后,她像被烫到一样把手机反扣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她不敢再看。
这个乱糟糟的、没有生气的家,似乎因为手机另一端那个刚刚建立起来的、静默的联系,悄然渗进了一丝微光。虽然微弱,却足以让她看清自己满身的尘埃,并第一次,生出了一丝想要拂去的念头。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房间重新被电脑的冷光统治。那声“谢谢”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涟漪过后,留下更令人心慌的寂静。陈默对着满屏的乱码,手指僵在键盘上,大脑却一片空白。
她刚刚做了什么?向一个几乎可以算是陌生人的人,发出了一个如此软弱、如此需要被解读的信号。而对方,几乎是以光速回应了她。这种不对等的节奏让她无所适从。
就在她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的企图彻底失败时,手机又“嗡”地震动了一下。
这声震动,在寂静中无异于一道惊雷。陈默的身体肉眼可见地绷紧了。她死死盯着反扣在桌上的手机,仿佛那是一个即将引爆的炸弹。去看?还是假装没听见?
内心的挣扎只持续了不到十秒,好奇心——或者说,是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就以压倒性优势获胜了。她做贼似的,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将手机翻过来,按亮屏幕。
锁屏界面上,清晰地显示着微信预览:
今日公休:[动画表情]
今日公休:不客气。鼻子还好吗?
陈默的心跳猛地停了一拍,然后开始疯狂加速。
今日公休。
这个微信名像一道微光,悄无声息地渗入她紧绷的神经。今日公休……一个幼儿园老师,在周末的傍晚,用这样一个名字。它透着一股淡淡的、宣告暂停的意味,一种暂时从“余老师”的身份里抽离出来的松弛感。这让她想起下午长凳上,那个空出来的、无声邀请她的位置。
她点开对话框,看到那个紧随其后的,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小太阳表情,散发着温和的光芒。而下面那句“鼻子还好吗?”,直接击中了她的软肋。没有客套的寒暄,没有对那句没头没脑的“谢谢”的追问,而是直接切回了她们之间唯一有联系的事件本身,带着一种不着痕迹的关心。
这太可怕了。这种精准的、绕过所有防御的体贴,比任何直接的同情或指责都更让她难以招架。
她该怎么回?
没事了?太生硬,像在堵对方的嘴。
还有点疼?像在撒娇,她做不到。
死不了?这是她习惯的口吻,但此刻显得格外粗鲁和不识好歹。
她盯着那个小太阳表情,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再次陷入了那种熟悉的、组织语言的困难中。最后,她避开了关于鼻子的问题,而是像抓住一根浮木般,点向了那个微信名。
陈默:今天……公休?
发送出去后,她立刻后悔了。这算什么?打探**吗?她会不会觉得被冒犯?
这一次,回复没有立刻到来。等待的几十秒钟里,陈默体会到了什么叫度秒如年。她甚至开始想象余蓝山在看到这条消息时微微歪头思考的样子。
终于,屏幕再次亮起。
今日公休:哦 意思是,今天不做“老师”,做“余蓝山”。
今日公休:所以,可以稍微……放松一点。
陈默看着这两行字,呼吸微微一滞。
今天不做“老师”,只做“余蓝山”吗?
这句话,像一阵极轻的风,拂过了她内心积压的尘埃。她忽然明白了下午那个背影为何能如此安静,那份包容为何能如此纯粹。因为那一刻,坐在长凳上等待她的,不是一个需要维持完美形象的职业角色,而只是一个放下了社会身份、同样会感到疲惫、却依然选择了善良的普通人。
这个认知,让陈默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触动,以及一丝微妙的、被平等对待的慰藉。她那些尖锐的刺,在面对这样一个卸下了盔甲的、真实的“余蓝山”时,似乎失去了攻击的目标。
那丝在黑暗中渗入的微光,似乎变得温暖了一些。它不再只是让她看清污秽,更照见了一种可能性:或许,在她这混乱不堪的世界里,也可以允许自己有“公休”的时刻,允许自己暂时不做那个紧绷的、对抗一切的“陈默”。
她关掉了满是乱码的文档,新建了一个空白文件。光标在屏幕顶端闪烁,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敲下了两个字:
《公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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