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走吗

键盘上的手指停了下来,第十一遍删光了刚写的一行字。屏幕的冷光刺得陈默眼睛发酸,一股熟悉的、无处发泄的烦躁感像藤蔓一样从胃里绞上来,缠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桌角的烟盒,手指却捞了个空。捏扁的空烟盒被她烦躁地攥成一团,精准地扔进了墙角的垃圾堆——那里已经有好几个类似的“阵亡者”了。

“操。”她低骂了一声。

写作的卡壳和尼古丁的戒断反应拧在一起,让她坐立难安。房间里滞闷的空气令人窒息。她需要一点能压住这股邪火的东西。抓起手机和钥匙,她趿拉着旧帆布鞋,晃出了家门。

夜雨带着深秋的凉意,打在脸上让她清醒了几分。她缩着脖子,快步穿过湿漉漉的空街,直奔那个亮着惨白灯光的24小时便利店。推开门,感应器发出呆板的“欢迎光临”。

她目标明确,径直走到烟柜前。

“□□,蓝莓爆珠。”她声音沙哑,带着熬夜后的黏腻。

店员是个面无表情的年轻小伙,熟练地扫码,取烟。陈默付了钱,撕开包装,抽出一支叼在嘴上,一边摸出打火机,一边推开了便利店的门。

冷风夹着雨丝扑面而来。她侧着头,用手拢住火苗,“啪”一声点燃。深吸一口,清凉的薄荷感和淡淡的蓝莓甜味先于烟草的灼热滑过喉咙,随即那股熟悉的、略带刺激的充实感才缓缓沉入肺腑,暂时压下了那阵翻腾的烦躁。她眯起眼,吐出一口灰白的烟雾,看着它迅速被雨夜吞噬。

就在她准备抬脚离开,想着回去继续跟那该死的开头死磕时,目光无意间扫过便利店靠窗的那排长椅。

脚步顿住了。

一个穿着深灰色连帽衫的身影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帽子罩着头,面前放着一杯显然已经凉透的关东煮,连盖子都没掀开。那人侧对着她,整张脸几乎都隐在帽檐的阴影里,只有一小截下巴和握着纸杯、指节微微发白的手露在外面。

是余蓝山。

陈默嘴里还叼着那支刚点燃的□□,白色的烟杆在她唇间微微颤动。她愣住了,一时间进退两难。上前?说什么?

而余蓝山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遭毫无察觉。她只是那么坐着,像一尊被雨打湿的、失去活力的雕塑,周身散发着一种与往常截然不同的、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低落。那种疲惫,陈默太熟悉了,是她无数次在镜子里看到的、属于失败者和挣扎者的表情。

一种奇怪的冲动,让陈默没有立刻转身。她就那么站在雨里,隔着便利店的玻璃窗,看着里面的余蓝山。嘴里的烟安静地燃烧着,蓝莓的微甜混合着烟草的苦涩,味道变得有些复杂。

她看见余蓝山极其缓慢地、几乎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低下头,把脸更深地埋进阴影里。那一刻,陈默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那个总是温柔、总是妥帖的余蓝山,那个像山间清风一样的人,原来也会被雨淋湿,也会露出这样脆弱的、不堪重负的一面。

她将还剩大半截的烟蒂扔在地上,雨水很快将那一小点火星浸透。

她推开门,再次走进便利店。这次没有犹豫,直接走到冷柜前,拿了一盒看起来最甜的热可可。付款,然后端着那盒温热的饮料,一步步走向窗边。

脚步声在寂静的店里回响。余蓝山终于被惊动,抬起头。帽檐下,她的眼睛有些红肿,看到是陈默,尤其是看到她身上沾着的雨气和似乎还萦绕在周围的淡淡烟味时,脸上闪过一丝清晰的愕然和来不及掩饰的狼狈。

陈默没说话,只是把热可可放到她面前的桌子上,推了过去。动作有些生硬。

“……喝点热的。”她的声音因为刚抽过烟,比平时更沙哑了几分。

余蓝山看着那盒印着幼稚卡通图案的热可可,又抬眼看了看陈默没什么表情的脸,嘴唇动了动,最终只低低地说出两个字:“谢谢。”

陈默指间的烟被捻得有些变形,蓝莓爆珠的细微香气若有若无地散开。她看着窗外被雨水搅乱的霓虹倒影,喉咙有些发紧。开口,像推开一扇生锈的铁门。

“要聊聊吗…?” 声音干涩,几乎被雨声盖过。

余蓝山捧着那盒热可可,指尖回暖,传来一点真实的温度。她微微侧过头,帽檐下的眼睛还带着未散尽的红,像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是空寂的,而是充满了未出口的话语,沉甸甸地悬在两人之间。陈默不太熟练这种需要主动维系的对谈,她搜肠刮肚,最后只能遵循最直白的逻辑,试探地问:

“你……怎么了?”

问题出口,她就后悔了。太冒失。像直接去揭别人刚结痂的伤口。

余蓝山没有立刻回答。她低头看着纸杯里深褐色的液体,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便利店的白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声音很轻,像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遥远事情。

“我爸……以前做生意,欠了些债。”她顿了顿,似乎在挑选合适的词语,“人跑了。债主找不到他,就……找到了我。”

陈默捻着烟的手指停住了。这种属于现实世界的、粗粝而沉重的麻烦,似乎不该和眼前这个总是散发着柔和光晕的人联系在一起。

“他们……很凶吗?”陈默问完就觉得这问题很蠢。讨债的,哪有不凶的……。

余蓝山轻轻摇头,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弧度:“不算凶。就是……很难缠。今天找到幼儿园门口了。”她抬起头,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货架上,“说我一个当老师的,总不能看着自己父亲被人说成老赖,影响不好。”

“道德绑架。”陈默嗤了一声。

“嗯。”余蓝山认同了这个说法,语气里满是疲惫,“我知道。可是……没办法。我总不能真的让他们在幼儿园闹起来,还有孩子在。”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下一句,“我把……差不多这个月的工资,都给他了。”

“钱给出去了,心里刚空了一块,回到租的房子……房东就在门口等着。这个月的租金,我自然是一分也拿不出了。几句话的功夫,行李就被收拾出来……就这样了。”

她没再详细描述被“请”出来的过程,但脚边那突兀的行李箱和帆布包,已经说明了一切。交出全部积蓄,然后瞬间失去栖身之所,这接连的打击让她的叙述都带上了一种麻木的平静。

陈默沉默了。她看着那点可怜的行李,一个幼儿园老师的全部家当,寒酸得让人可怜。

她看着余蓝山低垂的、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的侧影,一股强烈的、近乎鲁莽的冲动,压过了她常年筑起的心防和对私人领地的病态守护。

她那狗窝是很不堪,是比流浪汉的据点好不了多少。但至少,有四面墙,有个屋顶。

能挡一挡这该死的雨。

她没再犹豫,甚至没去想明天会怎样。她猛地站起身,抓起桌上那包刚拆封的□□和打火机塞进口袋,然后弯腰,一把提起了余蓝山脚边那个沉甸甸的行李箱。

余蓝山惊愕地抬起头,眼眶还是红的,茫然地看着她。

陈默没看她,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雨夜里,伸出了另一只空着的手,手心向上,手指微微蜷着,似乎也带着点不确定的颤抖。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透着一股没得商量的蛮横,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走吗?要和我走吗?”

就两个字。没有安慰,没有解释,甚至算不上一个完整的邀请。更像是一个指令,一个给她自己,也是给余蓝山的选择题。

余蓝山愣住了,看着陈默伸出的手,又看向她拧着眉、刻意避开对视的侧脸。那双总是带着颓唐和戒备的眼睛,此刻在便利店的白光下,竟然有一种孤注一掷的亮光。她明白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踏入陈默那个她从未涉足、但完全可以想象的混乱世界。意味着接受一份远比金钱更沉重、更亲密也更危险的庇护。

几秒钟的静止,只有雨声敲打玻璃。余蓝山的目光从震惊,到犹豫,最终,一种破釜沉舟般的疲惫和信任占据了上风。她把自己冰凉的手指,轻轻放在了陈默同样不算温暖的手心里。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很轻,却无比清晰。

陈默立刻收拢手指,握住了她的,力道有些大,像是怕她反悔。然后,她拉着余蓝山站起来,一手拖着行李,一手牵着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便利店的大门,重新投入那片冰凉的雨幕中。

雨水再次打在脸上,但这一次,手心里传来的、另一个人的温度和重量,让这雨夜似乎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两个身影,一个决绝,一个顺从,拖拽着行李的轮子声和脚步声,消失在潮湿的街道尽头,走向那个未知的、混乱却也温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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